正文 降“龍”記——搶救揚子鱷的科學群英(1 / 3)

美國第訪華要求

綠草似毯的華盛頓。五星紅旗飄拂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駐美大使館。

在美方送來的第三批訪華學者名單上,中國大使又一次看到她的名字。

這一回,美方特別強調了她:倘若中國方麵依然不同意她入境的話,美方將取消中國在美國的兩項重要考察項目。

說得好聽點,那是在討價還價。不客氣地說,那話近乎威脅。

大使急告北京——中國科學院……

早在1979年1月31日,中國副總理鄧小平出現在華盛頓,拿起毛筆,在中國科技合作協定上瀟灑地寫下自己的大名。雙方商定,每年互派20至30名自費考察的學者。她的名字出現在第一批美方學者名單上,中方婉轉地謝絕了她的到來。

不久,在第二批美國訪華學者名單上,又有她。中方還是未予同意。

凡事有三。當她的名字第三次印入美國訪華學者名單時,美方采取了強硬的幾氣。

北京與安徽在長途電話中,反複商討著可否同意她前來考察……

她,何許人也?

她是美國科學界的泰鬥、名流?不,不。她還不到“而立”之年,博士帽還是嶄新的。

她所考察的是中罔軍事機密、要塞?不,不。她的研究項目,與軍事科學相距十萬八千裏。

難道她有什麼特殊的身份,不受中國的歡迎?她的丈夫是個日本人,這與考察項目無關,何況中日之間的關係也是友好、融洽的。她的姐夫是白宮新聞秘書,這同樣絲毫不會影響她的中國之行。

她人名叫渡部摩娜,個子小巧,金發碧眼的小姐,看上去像芭蕾舞演員,毫無科學家的派頭。

1979年,《紐約時報》上一條短短的消息,使她下定了自費來華考察的決心。消息隻這麼一句話:“中國科學家否認揚子鱷已經滅絕,據調查在中國安徽省已多次發現野生揚子鱷。”

她拿著報紙去找那位在白宮擔任要職的姐夫,要求前往遙遠而陌生的“龍的故鄉”,去實地考察……

揚子鱷其貌不揚,遠不如大熊貓嬌媚可愛。然而,在生物學家眼中,揚子鱷的地位是與大熊貓同等重要的——都是中國珍貴、稀有的特產動物。

1973年,揚子鱷引起了世界的關注。聯合國野生動物保護機構把中國特有的揚子鱷,列入了“瀕危動物”名單之中。

紅色信號彈出現在天空。然而,東方古國正陷於一場浩劫之中,人人自危,哪顧得上揚子鱷?

國外報紙不斷報道:揚子鱷在中國瀕臨滅絕!

1975年,一位印度生物學家寫信給中國政府,頗為尖刻地指出:“揚子鱷是中國的寶貴財產,也是全世界的寶貴財產。它在中國生存了漫長的年代。如果它在你們共產黨人手裏滅絕,你們要負責的!”

這封信被送到中國副總理李先念手中。李先念作了批示:要調查,要保護!

當中國從浩劫中掙脫出來,在中國發現野生揚子鱷的消息也被披諸報端。不過,許多外國生物學家對來自中國的消息持懷疑態度。渡部摩娜博士爭著要成為第一個闖入中國考察揚子鱷的人。她要用自己眼睛作證:中國大地上,究竟還有沒有會甩動尾巴的揚子鱷?

可是,中國人一次又一次從美國訪華學者名單上,勾掉了她的名字。

大概是“逆反心理”在作用吧。越是拒她於門外,她越是要來中國。她想,來自中國的消息一定是吹牛皮的,所以中國人才不敢讓她去實地考察。

美方也意識到她的考察,具有非同一般的意義。於是,以要挾的口氣,向中方提出了她非去不可的要求……

中國人為什麼不願向她敞開考察的大門?

“妝未梳成不見客”

中國有句俗話:“妝未梳成不見客。”渡部摩娜一次次被謝絕來華,那便是因為揚子鱷“妝未梳成”……

當鄧小平在華盛頓拿起毛筆簽字的時候,中國的揚子鱷養殖事業八字剛剛有了一撇。

1979年,安徽省“編委編字79—1號”文件,印著一句具有曆史性意義的話:“同意建立安徽省揚子鱷養殖場”。這是中國第一個揚子鱷養殖場,也是世界上唯一的揚子鱷養殖場。

自1985年郵電部發行了揚子鱷特種郵票以來,那一張張郵票猶如一張張“標準照”,隨著信件來到各家萬戶,揚子鱷的那副“尊容”已經為大家所熟悉:像古代武士一般,渾身披著盔甲——角質鱗。四肢短而有力,趾間有蹼,拖著一根利劍般的尾巴。背部黃褐色,夾雜著黃斑、黃條。既能在水中遊,又能在陸上行,屬水陸兩棲的爬行動物。

揚子鱷古稱“鼉”,念“駝”(tuo)。我們祖先的造字如此微妙,真令人歎服。這“鼉”字活脫脫勾畫出揚子鱷的形象。那“口口”就像揚子鱷的兩隻大眼睛,那“黽”正描畫出它的長尾巴。在古代,我們的祖先用揚子鱷的皮蒙鼓,所以《詩經》中《大雅·靈台》有一句:“鼉鼓逢逢”,意思說,用揚子鱷做的鼓,敲起來發出逢逢的聲響。

論資排輩,揚子鱷當推元老。它在地球上已生活了兩億三千萬年以上。它的“親戚”恐龍早已全軍覆滅,而它卻是迄今活著的“化石”!

遺憾的是,這位“長老”由於在人們的印象中不佳,以致沒有受到應有的尊敬。

在寓言、童話、神話中,鱷魚向來充任反麵角色。所謂“鱷魚的眼淚”,已成為假惺惺的同義詞。特別是唐朝那位大文學家韓愈寫了一篇《祭鱷魚文》,被收入《古文觀止》,流傳甚廣,大罵“鱷魚睅然不安溪潭,據處食民畜熊豕鹿獐,以肥其身,以種其子孫”,使揚子鱷也蒙塵。在蘇聯,最著名的漫畫雜誌取名為《鱷魚》,把鱷魚跟“咬人”聯係在一起……

其實,鱷魚不可一概而論。現存的鱷,共有21種。絕大多數鱷魚屬鹹水鱷。如非洲鱷長達5米,重1噸,非常凶猛,常常偷襲人畜。韓愈的《祭鱷魚文》中所寫的廣東潮州一帶的鱷魚,屬馬來鱷,確實也傷害人。可是,揚子鱷屬淡水鱷,以蛙、蛇、水鳥為食物,並不傷人。

一窩黑,一鍋端。鱷魚名聲昭劣,使揚子鱷也蒙受冤屈。這種在中國生活了兩億多年的古動物,曾分布於長江中下遊——它便是因長江(揚子江)而得名的,卻在近代瀕臨絕種的險境。

農民們恨它,見它就打,見蛋就砸。就這樣,中國的揚子鱷的大名,被列入聯合國有關組織印行的紅皮書——瀕於滅絕的物種名單……

“要調查,要保護!”自從李先念副總理在1975年作了批示,國寶揚子鱷的命運引起了中國生物學界的關注。“要保護”的前提是“要調查”。戴上草帽,挽起褲腳,正在進行長江鰣魚調查的安徽師範大學生物係教師陳璧輝,在皖南留下了一行又一行的腳印,尋覓著大自然中揚子鱷的蹤跡。

“見到過‘土龍’嗎?”

“見到過‘豬婆龍’嗎?”

向老農,向幹部,向漁民打聽著揚子鱷的蹤跡。1976年3月,陳璧輝和同係教師李炳華手中拿著揚子鱷圖片,念叨著揚子鱷的土名,奔走在可能殘存著揚子鱷的皖南地區。

4個多月過去,他們跑遍皖南山山水水,依然未見揚子鱷的影子。

難道揚子鱷真的在中國絕跡?難道它的漫長的兩億三千年的曆史,在20世紀70年代畫上了休止符號。

終於,陳璧輝想出了辦法:張貼布告,收購土龍。

布告貼出才兩天,有人送來一條揚子鱷。雖然已經被打死,已經有點發臭,陳璧輝還是欣喜若狂,給那人付了獎金。這條揚子鱷表明,在中國大陸,還有揚子鱷在徜徉!

為了尋找揚子鱷,陳璧輝跑遍了皖南蕪湖、涇縣、南陵、朗溪、廣德、宣城的100多個公社。

1977年7月,陳璧輝處於高度的興奮之中:在宣城楊林公社,居然發現一窩新鮮的揚子鱷蛋。蛋的模樣兒,挺像雞蛋。雞蛋可以用人工方法孵出小雞,揚子鱷呢,能不能也來個人工孵化?

破殼了!人工孵化成功了!從蛋裏鑽出一條條蜥蜴一般的幼鱷,黃褐色,甩著小尾巴,邁著小腳……

喂小蝦,喂小魚,幼鱷對魚蝦連理也不理。七八天之後,十幾條幼鱷都嗚呼哀哉了。

雖說幼鱷未能成活,但是,卻投來一線希望:倘若掌握了揚子鱷的人工飼養技術,這種珍貴的活化石就不會湮滅。

陳璧輝奮筆寫下了揚子鱷調查報告:

“解放初期,揚子鱷在長江中下遊的分布還是比較普遍的。可是,不到40年間,揚子鱷的活動範圍就被縮小到北緯30.6。~31.6。和東經118。~119.6。之間的狹小地帶,也即皖南山係以北、海拔200米以下、長江以南的一些丘陵地帶和沿江平原。揚子鱷的種群聚減到亡種滅族的邊緣。”

陳璧輝根據自己的調查,指出現存於中華大地的揚子鱷,總共隻有500條左右!

他呼籲:

“由於揚子鱷的條數太少,已經不能保持種群的正常繁殖,所以要使它不至於滅絕,僅僅采取保護措施是不行的。要保護揚子鱷,就必須飼養揚子鱷。”

於是,建立專門的揚子鱷養殖場,便提到議日程上來了。

在世界上,美國和泰國是兩個“鱷大國”,有著專門的鱷魚養殖場,有著豐富的養殖鱷魚的經驗。那位渡部摩娜博士,便是研究美國密西西比鱷的專家。澳大利亞也擁有眾多的鱷魚。

正因為這樣,由澳大利亞拍攝的電影《偷鱷人》成為暢銷全世界的著名的故事片。然而,民間誰都未曾人工養殖過揚子鱷。揚子鱷是中國的特產。馴養揚子鱷這一難題,落到了中國科學家的肩上……

“開國元勳”黃老頭子

為了揚子鱷的生存,陳璧輝奔走、呼號、尋求支持。

一切從零開始。世界上最難的是創業,世界上最可貴的是開拓。

揚子鱷有幸。陳璧輝有幸。一個與揚子鱷毫不相幹的老幹部,豁出了生命的最後歲月,成為創辦揚子鱷養殖場的“開國元勳”!

他的長相,看上去比他的實際年齡更為蒼老。頭發已經過早地禿了,前額、眉間、嘴角爬滿了葡萄藤似的皺紋。論文化,他隻不過高小程度。1923年,他生於安徽宣城靈穀。16歲,他就成為新四軍戰士。不久,加人中國共產黨。

槍林彈雨在他身上留下十幾處“紀念章”。從抗日戰爭到解放戰爭,到抗美援朝,他從普通戰士到班長、連長、營長、團參謀長。一塊彈片飛人他左邊的太陽穴,無法取出。他帶著這塊彈片複員。部隊首長在他的檔案上寫了8個字的評語:“脾氣倔強,作戰勇敢。”另外,還附有“二等甲級殘廢”證書。

他是一位道道地地的“拚命三郎”。複員後,他撲在修建宣城楊柳機場的工程上。風裏來,雨裏去,硬是在一片荒地上辟建了飛機場。

他閑不住。他總是頭墾荒的牛。修好機場之後,他把擔子撂給別人,又去創辦三元茶場。那又是一場創業、拓荒的戰鬥……

他被任命為宣城林業局副局長。50多歲的人,已經未老先衰。上上下下,沒有人叫他局長都喊他“老頭子”、“黃老頭子”。

他叫黃春玉。

無巧不成書。陳璧輝步入宣城林業局求助,接待他的正是“黃老頭子”。

宣城,這座古老的名城,向來以生產宣紙、宣筆著稱於世。然而,在20世紀70年代,揚子鱷不斷縮小它的生活圈,從長江中下遊縮往宣城。顯然,在宣城興建揚子鱷養殖場是最適宜的——這是揚子鱷的選擇。於是,一位大學生物係教師與一位林業局副局長,居然結成了保護揚子鱷的聯盟。

一拍即合。雖說黃老頭子讀書不多,但是一聽說“土龍”是國寶,正瀕臨絕境,立即捋起袖子對陳璧輝說:“幹!我跟你一起去創辦土龍養殖場!”

一身灰色中山裝,永遠敞開著領口。黃老頭子騎著自行車,跟陳璧輝一起在宣城四周轉。畢竟上了年紀,回到家裏,嵌在頭骨裏的炮彈片隱隱作痛,折磨著他,使他通宵難以入眠。

那炮彈片仿佛在警告著他:“黃老頭子,回到你的局長辦公室,一杯茶、一支煙,過安穩日子吧。何必自尋苦差事,土龍跟你有什麼關係?”

黃老頭子依舊是“脾氣倔強,作戰勇敢”的本色。清早,從病痛中掙紮起來,他又跳上了自行車。

自行車在坑坑窪窪的土路上蹦蹦跳跳。黃老頭子選中了城郊的夏家渡國營林場:一是那裏屬他管轄,把地皮“弄”過來不太麻煩,不會有“釘子戶”之類噦嗦事兒;二是離城不算太遠,交通也算方便;三是那兒的環境適合揚子鱷安家。

從省裏要了5萬元經費,修了一條簡易公路,黃老頭子風風火火,掛起了“安徽省揚子鱷養殖場”的牌子。

那是什麼“養殖場”呀?幾間平房,一片荒地,如此而已。人稱“土龍場”。

不過,消息不脛而走,連國外也傳聞:中國有活的揚子鱷,中國人辦起了揚子鱷養殖場。這消息傳進了渡部摩娜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