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土司壽辰
康熙三年,楊靖土司五十壽辰。
時令正值秋日,恰是一派秋高氣爽,豔陽高照的好天氣。浩蕩的大風,從南麵的雲貴高原洶湧而來,在武陵山千溝萬壑裏回蕩。大風中隱隱可聞,消失多年的金戈鐵馬聲,以及兩§軍對陣搏殺時,士兵們發出的呐喊聲。戰事已經平息多年,戰死疆場的勇士的血肉之軀,早已深深埋藏於黃土之下,化為泥土,隻剩下一具具森森白骨。
雖然戰事很遙遠了,然而戰爭和死亡的陰影,並未從這塊多災多難的土地上消散。暫時的和平與安寧,並不代表永恒的安樂與無憂。在這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的弱肉強食世界,敵人總是像虎狼一樣,在周圍環視,並蠢蠢欲動,隨時準備撲過來撕咬一番。在虎狼麵前,搖尾乞憐是行不通的。再凶猛的虎狼都是欺軟怕硬的東西,戰勝虎狼的最好辦法,就是比虎狼更凶猛更殘忍。
楊靖土司的領土暫時還沒有遭遇戰爭,呈一派安逸與祥和。田野的稻穀剛剛收割過,稻草一束束立地田裏,等著日頭來把它們曬幹,成為冬天牛羊的飼料,或者農人引炊火物;山林裏掛滿枝頭的桔子和柚子,在秋風中悄悄地變紅變黃,等待它們的主人來采摘;另一些不知名的漿果也變得沉甸甸,像成熟女人含羞而多汁的乳房。總之,這是一派豐收的喜人景象。感謝老天爺的特別眷顧,今年又是個風調雨順、六畜興旺的好年成。
土司大壽,自然是天大喜事。不但轄地裏的頭人,將帶領著子民們前來進賀,就連南邊黔中郡的苗王龍寶珠,西邊夜郎國烏江郡守麻彰壽,也得打發精明能幹的使節,領著馱了壽禮的騾馬大隊,遠遠趕來朝賀。
話說這楊靖土司,正是大清皇帝冊封的,武陵山土家族二十四個世襲土司之一。他的領地在湘、鄂、川三省交界處的酉水河上遊,地域寬廣,物產豐富。楊靖的太爺楊大麻子,當年因追隨大清皇帝皇太極,入蜀地平叛有功。天下太平後,皇帝遂把這塊物產豐饒的寶地賞賜與他。經過幾代人數十載慘淡經營,到了第四代楊靖土司手頭上時,已經統轄方圓幾百裏地盤,三百多個山寨,一萬五千戶人家,十餘萬子民,成為二十四個土司當中,最富裕、最得民心、最有威望的土司。聲勢空前浩大,威名遠播。
壽辰前三天,土司城裏就開始張燈結彩。城內嗩呐聲聲,號角陣陣,不時響起驚天動地的鐵炮聲。鐵炮是迎接重要賓客才會放的。管家在給寨子的頭人們分配任務:誰誰帶著人負責招呼客人煙酒茶,誰誰負責帶人迎來送往,誰誰帶著人負責安頓客人吃飯睡覺。各負其責,但又要分工合作。下人們忙得不亦樂乎,男仆們有的在殺豬宰羊,有的燒鍋造飯;女仆有的在碓房舂米,有的在泉邊洗菜。整個土司城裏一派繁忙景象,沒有人會閑著,一個個都手忙腳亂,屁滾尿流。
快馬來報,說是西邊夜郎國烏江郡守麻彰壽,派出的使節帶著壽禮到了。管家楊八跌跌撞撞跑到議事廳裏稟報:“老爺!西邊夜郎國烏江郡的祝壽使節到。您是不是帶領頭人們去迎接?”
土司此刻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太師椅上,一邊咕嘟咕嘟地抽著水煙,一邊跟貼身丫環桃花調情,對冒冒失失跑進來的管家大為光火。土司呼一聲坐起身來,指著管家鼻子罵道:“他一個小小的差狗屎,還配老子親自去迎接他?你也不想想,這成何體統?哼!按大清國的規矩,我跟他郡守平起平坐的。你帶人去接吧,好好安置客人,不得有絲毫怠慢,聽見沒有?”等管家剛跑到門邊,又把他叫了回來,罵道:“別像條瘋狗那樣亂跑亂撞!遇事慌裏慌張的,像個土司管家嗎?讓下人和來賓看你的笑話,小心我打斷你狗腿!”
管家慌忙跪下,咚咚地叩頭:“老爺啊,我從父親手裏接過管家的職務,從來還沒操辦過這麼大的事情,您說我能不慌嗎?要是出了絲毫差錯,就算您不罰我,我也沒臉麵活下去了。”
“好啦好啦!別在這裏唧唧歪歪了。”土司不想跟他再羅嗦下去,把手一揮,像趕一隻討厭的綠頭蒼蠅一樣:“快去迎接客人吧,莫讓客人在城外久等,回去說咱楊靖土司家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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