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花時節,翠月峰上層林疊翠,重峰攬秀。何仁挽著楊陂兒的手,相攜著走進洞房。隻覺楊陂兒的手纖若無骨,雖隔著紅紗,猶可感到她此時之柔情。想自己身經無數大難,心裏何嚐有片刻的放鬆,此時並肩,心中倒是感慨勝多,不由輕歎了一聲。
此番心思,楊陂兒雖冰雪聰明,又怎能體會?隻道他此時何仁又推已由人,想到阿碧或是師妹吳凡,手下一鬆,賭氣轉過身去,竟不理他。
何仁一時摸不著頭腦,隨即釋然。想楊陂兒一向行事有異常人,但洞房花燭,自顯小兒女情態,羞澀總是難免,心中的愛惜之意不由又多了幾分。上前輕輕轉過趙敏身體,扯下紅紗,卻見楊陂兒腮邊淚珠泫然,不由顫聲道:“陂兒,你、、、、、你怎麼哭了?”
楊陂兒凝視著何仁,神色莊重,道:“仁哥哥,今生今世,我心已屬於你了。我要你永遠對我好。你隻屬於我!你可答應?”
何仁輕輕拭去楊陂兒臉上的淚痕,柔聲道:“陂兒,你我今日齊眉,自是情投意合,傾心日久,豈是兒戲?我們雖身為異族,但其中深情,自可向天而語,我之心思,你怎不知?”
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楊陂兒隻覺心中柔腸百轉,哪裏還有舊時叱吒群豪之氣概?心道:“仁哥哥既然如此表白,自是真心。我之顧及,卻是為何?”心下釋然,不由莞爾。
何仁與楊陂兒相識日久,但總是提防多於品味,愛雖是刻骨,但防她也是銘心。那楊陂兒本生於蒙古,家父乃是元順帝的哥哥,她自是郡主身份。何仁身為天正教教主,自是以驅逐韃子為已任,兩人以前多有交鋒,楊陂兒聰穎過人,膽識出眾,刁鑽古怪,行事不依常理,何仁雖是武功絕頂,但他一向宅心仁厚,卻有婦人之仁,故爾在她手下吃虧多多。當時素有“滿漢不通婚”之約,兩人此時並肩,中間曲折,自是一言難盡,想想楊陂兒由貴胄大家今番嫁為人婦,自是和自己一樣,心中感慨良多,當下輕攬細腰,隻覺吐氣如蘭,不由心神一蕩,忍不住在她額頭輕輕一吻。
卻見窗外人影一晃,朱簾輕搖,師妹吳凡盈盈走了進來,笑道:“春se無邊,倒不要打擾你們才好!”
何仁不由大為尷尬,正待放手,卻被楊陂兒緊緊牽住,卻見楊陂兒眼中含笑,道:“嗬,小妹大喜之日,能見故人,平生樂事!以後我們倒要多多親密,有些兒女私事,說不定要討教姐姐了。”
吳凡臉上一紅,其實她雖和孟蕩舟結為夫婦,自是負氣為之,那時就是一年邁老朽,也是一樣,有甚區別?那孟蕩舟行事不義,垂涎於阿碧的美色,竟欲非禮,卻是被阿碧斃於劍下。自己至今仍是素女之身,其中真相,又向誰言?眼瞥何仁,淡淡道:“妹子也忒客氣,有什麼請教不請教的,在下才疏學淺,隻希望不會讓你失望才好。春意醉人,這屋裏可真暖得緊。”說完用袖拭汗,皓臂微露,何仁一瞥之下,不由又是一呆。
但見吳凡的腕上,嫣紅的朱宮砂赫然可見。
當日吳凡傷心出走
,賭氣下嫁,自創離恨宮,何仁豈又不知?其中種種,自是陰差陽錯,但總是自己對她不住吳凡在先,倘無楊陂兒數番幹擾,節外生枝,現在在自己身邊的倒是吳凡而非楊陂兒了。萬沒想到其守身如玉,深情若斯。其中玄妙,雖說愚鈍,也自體會,但覺世間萬物,終無可解,汝是汝非,卻難定論。
楊陂兒鬆開何仁的手,道:“姐姐的拂塵神功,何等的深厚?天下誰人不知。怎麼倒抵不住這區區暖意,這倒奇了?”
吳凡道:“我也正奇怪呢,往日從來冰冷一片,不知為何,到此竟把持不住,嗬,妹妹一向聰明,還望指點!”
楊陂兒冷笑道:“小妹何等人物,又怎能談得上指點二字?三個女人一台戲,可惜隻有你我兩人,要是阿碧姑娘在此,倒真是有戲了!”
這番話說得漫不經心,但在何仁聽來,卻是心頭一顫,那阿碧本是何仁的表妹,兩人自小青梅竹馬,感情自是深厚,阿碧雖殺死孟蕩舟,實是情非得已,那孟朗舟本是孟浪之徒,死不足惜。然吳凡卻是耿耿於懷,總用計害死表妹。想到阿碧生前對已之好,思之怎不感慨萬端?心中對吳凡的憐惜俱已化為怨恨之情,自己當初曾在表妹墳前立下重誓,可現在真凶就在眼前,自己空負絕學,卻又怎能下得了手?想表妹泉下有知,怎可瞑目??當下黯然道:“陂兒,過去種種,再也休提。今日乃你我大喜之日,吳姑娘能前來,足見盛情,改日自當再致謝意,不敢或忘!‘
吳凡道:“春xiao一夜值千金,其中道理,在下雖愚鈍,總還解得,新婚之喜,無以無報,這瓶女兒紅,乃我離恨宮待賓上品,曆經百年,今日作為賀禮,還望笑納!”說著,從袖中拿出酒來,但見其瓶黝如黑瓷,熠熠生輝,顯是貴重之極。
楊陂兒道:“吳大宮主親自下駕,足感勝情,這等貴重之物,卻是萬萬不敢收的。”
吳凡笑道:“看妹妹說的,你我交情,區區一瓶酒,豈在話下?隻有你們相親相愛,我這做姐姐的,自然高興的很。”
何仁心道:“我當日離她而去,自是事迫至斯,但想自己在眾目睽睽之下,如此待她,她心下決絕,也無話說。陂兒向來心智絕頂,想必是怕她以其人之身反治其人,是以百般不肯。想我身為堂堂天正教教主,做事光明磊落,有何懼哉?若是再推托,倒讓天下英雄恥笑了。”深施一禮,道:“吳姑娘美意,在下心領了!”說著伸手接過。
吳凡道:“冒昧前來,還望見諒,就此謝過!
楊陂兒笑道:“姐姐這就走了,要是讓人知道了,還道我們夫婦待客不周,說什麼也得讓我們聊表心意吧?”
吳凡笑道:“妹妹不說我倒忘了。我若就此去了,恐怕辱沒了你們夫婦的高風亮節,這樣一來,在下豈不是罪人?慚愧啊慚愧。恭敬不如從命,但憑吩咐!“
楊陂兒道:“吩咐二字,何以敢當?想離恨宮百年陳釀,吳大宮主竟然舍愛相送,心中有愧,說什麼也得讓姐姐嚐上一口,才能心安。”
吳凡笑道:“如此說來,我若拒絕,隻恐妹妹食不甘寢了。好,!”拿過斟上的杯子,一飲而盡,道:”這下妹妹想必心事已了,我可以出去了嗎?“
楊陂兒道:“姐姐果然是一派掌門,禮數果然周全得緊,如果來時問一句可否,豈不更美?”
吳凡冷笑道:“當日我和師哥、、和何教主定親之時,若不是你用計引開,又何來今日?你何嚐不是說來便來,說走便走,幾時有過招呼?比起你,我總是差了一截!”
何仁心知二人再如此爭下去,勢必會惱羞成怒,大打出手,那豈不是尷尬?當下抱拳道:“吳姑娘身為一宮之主,自是有要事在身,我們若是挽留,總是不好。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吳凡冷哼一聲,拂袖而去,竟不作絲毫停留。
楊陂兒笑道:“果然妙人,美意若此。這瓶百年陳釀,其中滋味,恐怕當世除了你,能品出者,又有何人?”
這番話說得似怨非怨,似喜還悲,何仁暗自搖頭,心想終是自己命帶桃花,楊陂兒心有所怨,也是應該。大丈夫頂天立地,自當不拘小節,以後象這樣的似是而非的話,又豈止隻這一句?隻要自己真心對她,總會好的,此時若與她計較,隻怕她會說出更不雅的話,那豈非不妙?
何仁此時的武功,自是絕頂,其心智又豈能差於常人?一念之間,已步入男女相處之一流境界!卻見他拿過桌上的女兒紅,斟上,道:“陂兒,你我經曆周折,終成眷屬,也算是老天有眼,如此美意,豈能無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