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嚴寒來襲。
宋疑挑著宋循和一筐木炭在大雪裏走，扁擔的這頭是年幼的弟弟，那頭是和弟弟一樣重的黑炭。腳印很深，她走的很艱難。時不時還要回頭看兩眼宋循，生怕他一個不留神就睡死過去。這樣冷的天，還感染了風寒，如果不能盡快找一處落腳地，恐怕他熬不過今天。
但她不能回頭，故鄉不隻有遮風擋雨的屋簷，還有吃人不吐骨頭的親戚。
她把能穿的衣服都套在了宋循身上，剩下的唯一值錢的就隻剩下她存了半個冬天的木炭。原本是留著姐弟二人過冬的。
馬上就要過年了，山道也被大雪封住，城裏的馬車進不來，山裏的板車也拉不出去，隻有熟悉山路的農夫獵戶單槍匹馬方可來回，木炭價格瘋長，正是買賣掉木炭的好時機。
不過就算賣了這一籮筐，也不過是姐弟二人半個月的夥食。加上寒冬臘月又不能席地而躺，住也成了一個大問題，她可以在寒冷的屋子裏熬過一個冬天，卻絕無可能在大街上熬過夜晚。
晨光熹微，刀片雨一樣的北風也逐漸轉小，她仿佛走過了長長的漆黑甬道終於來到了散發著光亮的盡頭，但夜晚很快又會降臨，風雪會再度來襲。
宋循身上有件極不合身的外套，一看就是老婦人的。
當鋪老板雙手插在袖管中屏氣湊近看了一眼，然後忙嫌惡的跳開，招呼夥計趕緊開窗通風。“別什麼玩意都往我這裏送。我這裏是當鋪，不收毫無價值的垃圾。”
說著他差點又嘔吐出來，這味道怎麼隨著氣溫的上升越發濃烈了。
“不對。你這是從死人身上扒拉下來的吧。這味道，分明就是腐爛的氣味。”
已經習慣了被人嫌棄的宋疑從一開始就做好了被奚落的準備，隻要能換點錢，臉麵什麼的對她來說根本不重要。
可現在，她神情變了。
二話不說挑起扁擔帶著木炭和宋循離開。
她頭也不回的順著大街往前走，心跳的很快，快到根本聽不見當鋪夥計在後麵的呼喊。
原來是死了，她還以為，以為....老太太坐在落雪的柴棚麵色青冷一動不動，她隻是機械的扒拉著她身上的外套給宋循禦寒。她其實是知道奶奶已經死了，隻是那時她根本反應不過來，隻知道打傷了表弟要逃，不逃就必死無疑。
現在太陽出來了，天氣回暖，她凍僵了的思緒漸漸化凍。
可是她並不難過，表弟一家住的地方本來該是她和宋循的。爹娘辛苦了一輩子搭的房子就在爹爹死後的一年被奶奶做主給了姑姑一家。
老太太，她的祖母，以為兒子不在了自己最大的靠山隻剩下女兒。於是拚命的欺負兒媳給女兒立威，凡事偏幫女兒一家，在母親被氣死後的一年，宋疑開始被迫承擔家中所有事務，甚至連六歲不到的宋循都要幫著洗衣做飯。
如此這般她也算過了幾年好日子，直到她老了，邁不開腿了，需要人服侍了，才猛地發現女兒有多恨她。她開始翻舊賬，指著老太太年輕的時候對自己有多麼多麼的不好，有多麼多麼的偏心弟弟。
老太太無從辯駁，因為這都是事實。一開始她在兩個孩子裏選擇了兒子，後來又在女兒和兒媳中選擇了女兒，似乎每一次她都做出了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但最後她死的很不體麵。
從排泄物開始不受控製的從身體溢出的時候，她就被移到了那個露著風的小小的柴棚。
宋疑落了幾滴淚，不知道是為父親在時那個對自己百般寵愛的祖母還是父親離世後瘋狂欺辱自己的祖母。人真的很奇怪，好像浮萍一樣沒有原則，這會兒是這幅模樣那會兒又翻天覆地變了一張臉。
夥計還是追了上來，他喘著粗氣一把抓住小姑娘的手腕，凶狠道。
“你跑什麼跑差點害的老子一頭撞死在石頭上。”
他頭上確實有個不大不小的紅腫。看到對方驚恐的眼神，夥計咬了咬腮強行壓住火氣，清了清嗓子使自己的聲音變得輕柔。
“這年頭凍死的人無數，扒兩件衣服而已又不是殺人，有什麼好怕的。”
說著他拿出幾個銅板塞進宋疑手裏。
“你走後我們掌櫃的又看了一下。那衣服表麵看著不起眼，裏頭可藏著好東西呢。”
經過夥計一番解釋，她才知道那件棉衣裏除了稻草還有不少的狐狸毛。
那件衣服，是很久以前祖母一針一線縫製的，那段時間弟弟剛出生，祖母連夜趕製了一件全是新棉的棉衣給母親。而她自己則挑燈就著棉絮和幹草做了自己的新衣。很長一段時間，母親和祖母起衝突的時候，父親都以此來指責母親不孝，卻不料一開始這就是個笑話。
大人真的很會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