暄姸番外—錦瑟華年誰與度(一)(1 / 2)

一連下了數日的雪,紛紛揚揚灑落天地,深深淺淺的鋪在青磚碧瓦上,那樣晴好的天氣,已是多日不曾見過,就如我的思緒,早已是一潭死水,再難起些波瀾。屈指算來,我來這清寒宮已有月餘,環顧四周,觸手冰涼,立在窗前,遙遙的瞧見暗紅宮牆高聳,重重圍攏,把天圍成個四四方方的井,我便沉淪在這深深的井裏。自那日被一頂軟轎抬了進來,我就再沒跨出這宮門半步,整日裏立在窗前冷眼瞧著積雪一點點加深,印上淩亂的腳印。進進出出的統共兩個宮人,皆是低眉順眼,不言不語,我亦從不多問一句,心裏自是明鏡兒似的,手中不由得握緊了一方衣角,淺淡的月白色,撕扯處的痕跡已模糊不清,這是他的衣角,猶有他的氣息。

“四爺要大婚了,今兒入宮謝恩,指的是宰輔之女上官慕凝。”朦朧中耳畔飄來這麼一句,我仍躺在榻上假寐,卻早已屏息靜氣細細聽下去。言語之人頓了片刻,往房裏瞟了瞟,瞧見我睡得正酣,續道:“上頭發下話來了,四爺大婚前,萬不能讓四爺見著她,她可是四爺心尖上的人。”我這才聽了個明白,心中大慟,清寒宮院中種了一樹清寒的梅,這時節,橫斜的枝映在窗紙上,目及那一對燈燭,結了燭花,暗啞的垂落。直到此時,終是一場夢,方才真真的醒來,再如何的不願,不肯,卻亦不能再不相信,我和他真的隔開了萬水千山,不知百年身後能否再相見。

桌案上擺了一紙素娟,這是日日都會送進來的,他那月白色的身影和雲亭寺那個楓葉豔紅的秋日,時時在素娟上晃動,我閉了眼,止住幾欲垂下的淚。那遇見是如此的猝不及防,甚至不及說上一句半句,亦隻瞧見了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楓葉染紅了他一身素衣,我知他是一縱即逝的過客,卻深深投在心上,激起圈圈漣漪,好似在家時,兄長親手紮的那架秋千,我翩躚的身影掀起無數落花過盡。

那時皇帝剛剛下旨,為四皇子趙清揚遴選官宦女子冊立正妃。我的父親是左都禦史,我亦是待字閨中,自是成了待選的秀女,聖旨到達之時,兄長已外放處州府為官,父親滿是無奈寂寥的撫了我的麵頰,那神情好似珍寶落入塵埃,我不以為意,若是我不願,自有法子落選。

殿選那日,我一如往常的打扮,三千青絲隻用絲絛鬆鬆挽起,環顧左右,邊上立著的莫不是刻意裝扮了的女子,我是那樣平凡不驚,淹沒在這眾多如玉佳人中,漫不經心的嗅著殿內充斥的香風陣陣。我垂首立著,瞧著自己那雙素白梅紋步履,青磚光潔如鏡,隱約映有我素潔的麵龐,那高台之上端坐三人,有一人即將成為中選女子的夫婿,為妻或是為妾,皆在他一念之間。秋風疏離的打在窗紙上,嗚嗚咽咽,我滿目盡是那月白身影和深邃眼眸,一句響徹大殿的出宮自行婚配令我如蒙大赦,全然沒有瞧見那高台之上那依稀可見熟悉的身影。數年後憶起往昔,若是當年的我,在殿上抬首多瞧那麼一眼,恐亦不是今日光景。唯歎聲,時光若塵埃,風吹即散。

我和眾多女子隨了太監出宮,紫垣城連綿起伏的宮牆盡頭,一抹五彩錦緞般的晚霞垂瀉,細細碎碎落在我的鬢邊,衣裳上,光暈遊離,我嘴角漾起平和的笑,立在宮牆下,不知那樣的朦朧是否真有別樣的美,會讓人一眼望見便再難丟棄,亦未曾察覺到在宮牆的盡頭,暗影中藏了青色的身影,眼波奕奕的望著我,望著我並不最美的眉目,望著我消失在天際邊。

原以為日子就如此波瀾不驚下去,再未見過那身影,我極盡思緒也隻描摹出模糊側影,索性撂了筆,庭前早已繁花落盡,滿目蕭索,窗前落下不知名的鳥兒,怏怏的扇動羽翼,微風側側,滿地枯黃落葉炫舞著飛向遠處,一如我極力要逐出,卻揮之不去的悵然若失。父親為我選定了夫家,那樣的書香門第,想來會是我的良人。漸漸的,些許朝堂之事傳入耳畔,父親似是攪入了儲君之爭,一日日的眉頭微蹙,我幾度開口,都被擋了回去,庭前高大的梧桐樹隻餘下寂寥枝椏,在秋風中瑟瑟抖著,父親遠遠的打發我去了雲亭寺小住,心中竟升騰起小小的期許,如一泓碧水被風吹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