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鳳凰新生的狂吟——論郭沫若(2)(3 / 3)

女神在創造全新的宇宙,女神也在創造全新的新詩。《女神》是全新的藝術,這一點,被聞一多很早就覺察到了。他說:若講新詩,郭沫若先生底詩才配稱新詩呢,不獨藝術上他的作品與舊詩詞相去最遠,最要緊的是他的精神完全是時代的精神——20世紀底時代的精神。

單就藝術上的創新而言,《女神》也是推陳出新的範例。如前所述,郭沫若受到中外前輩詩人的藝術的熏陶,但他並不墨守成規,而是批判地繼承繼承是為了創新。他曾對他心折的兩位詩人說過這樣的話:海涅底詩麗而不雄。惠特曼底詩雄而不麗。兩者我都喜歡。兩者都還不足令我滿足。又說,雄麗的巨製我國古典文學中罕見。而他的《女神》便是他在藝術上繼承、追求、創新的結晶,郭沫若做到了雄而且麗。以《鳳凰涅槃》為例,這是一首完全不落俗套的、完全不拘一格的、令人驚異的新,詩。它的體製是新的,它的旋律也是新的,它雄壯,又很華美。整個說來,是撖流澎湃的歌唱,有不整齊的參差跌岩的美感,但在不整齊中又包含著整齊。如下的詩句,便是精工的一例:山右有枯槁了的梧桐,山左有消歇了的澧泉,山前有浩茫茫的大海,山後有陰莽莽的平原,山上是寒風察例的冰天。在他的詩中,和諧華美的韻調與長江大河的縱橫恣肆相映成趣。

郭沫若詩歌的雄渾博大,不僅表現在他所傳達的時代精神上,也表現在他的詩歌藝術的題材、形象和形式的豐富多樣上。郭沫若是我國現代傑出的詩人,它的詩對新詩發展有著重大的影響。

在詩的題材上,郭沫若的《女神》可謂古今中外,神話現實,無所不包。他的詩歌形象,也是極為豐富的,有曆史人物屈原和聶政,有神話人物共工和顓頊,有現實人物列寧和托爾斯泰,有鳳凰和女神,有哥白尼和達爾文,有當代科學發明的新事物:20世紀底亞坡羅——摩托車的前燈,有輪船煙筒上開著的黑色的牡丹,有X光線底光電氣,還有心髒和神經……這些,給新詩形象開拓了一個無比廣闊的天宇。

前麵提到,朱自清認為郭沫若是突起於新詩運動之中的一支異軍。這支異軍,不獨有尖銳撥辣的思想力量,而且也有體製形式上的多樣和豐富。他的一部《女神》,采取了通常同一詩人所難以同時運用的各種詩格。堪稱女神三部曲的詩劇,其中《女神之再生》是有韻詩體,《湘累》是散文詩體,《棠棣之花》是又說又唱的韻散合體,而且其中的韻文還是五言的。詩劇,在當前新詩創作中是相當地被忽視、被冷落的一個品種。我們回顧五四時期《女神》作者的勞績,應當把它繼承而光大之。《女神》有《鳳凰涅檠》那樣長達二三百行的長歌,也有《鳴禪》那樣僅有三行的短吟;有《天狗》、《晨安》那樣奔突豪放的呼喊,也有《春之胎動》、《日暮的婚筵》那樣委婉細膩的抒懷。如《新生》,借火車行進,寫一刹那飛動的印象,地球大大地呼吸著朝氣,很粗獷;又如《新月與白雲》、《化皿8》,則展示了一幅寧靜安謐的意境。

郭沫若講過,他是最厭惡形式的人,主張絕端的自由,絕端的自主,往往憑著感情的衝動,亂跳亂舞。這種爆發式的完全不受形式約束的詩,是《女神》的主要方式,但他也並非完全不要形式的整齊,韻調的勻稱和諧。這裏,有四行一節的《地球,我的母親》,有五行一節的《爐中煤》,有兩行一節的《春之胎動》。這就是說,郭沫若在實踐詩體解放的同時,又多方麵地試驗著新詩的體式。

《女神》作者為五四時代徹底反帝反封建的革命理想所點燃的心燈,照見了在他頭上飛航的雄壯的飛鷹,它的翼翅在陽光下金光閃閃——

他從光明中飛來,

又向光明中飛往,

我想到我心地裏翱翔著的風凰。

(《心燈》)

是的,鳳凰在香木火中埋葬了舊我,又在新生歌中誕生了新我,烈火使它永生。那鳳凰直到今天還在詩人永遠年輕的心地裏,也在我們大家的心地裏翱翔。

1977年11月於北京

(選自《中國現代詩人論》,重慶出版社1986年10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