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好陌生的稱呼啊。
宋駱勉力將自己的思緒收回,抬了抬手,“請。”
程荑看了看他的麵色,小心翼翼地落下了一顆子。
宋駱的目光落回棋盤上,而後也落下子來。
程荑下棋的風格還勉強可窺見自己記憶中本來的樣子,隻是遠沒有後來幹脆,難以做到殺伐決斷。
宋駱道:“你看此處,分明就可以從東路包抄,為什麼偏偏要留下一眼?下棋若是沒了征伐,那便是玩樂了,哪裏還會有什麼樂子?”
明明是不重的語氣,卻偏偏讓她的身子一抖,連帶著手中的棋子也一並滾落下去,叮叮當當地落在棋盤上,將一局棋盡數打散。
宋駱抬起頭看向她。
程荑卻咬著下唇,神情有些不知所措,“對……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程荑哪裏會做出這樣柔弱的神情呢?
宋駱在心中歎息一聲,看著她還有幾分稚嫩青澀的麵容,道:“無礙,重新來一局罷。”
那日下棋,下了整整一個下午。
直到天色將近了,母親(裴亦書)身邊的老嬤嬤才過來,在外麵躬身請道:“大少奶奶,太太去了您那邊,莊子上有些事項要同你商量呢。”
程荑一愣。
隨即卻反應過來,應道:“這就來了。”
她轉身過來,想同宋駱解釋,宋駱卻已抬了抬手,道:“無礙,你去罷。”
——卻是怎麼都叫不出來一聲大嫂。
——他一直懼怕同程荑見麵,就是因為唯恐自己流露出什麼特殊的神情來。但關於程荑的一切,他卻都可以從他身邊伺候的小丫鬟那裏得知。而母親,也從來沒有讓程荑掌管過莊子裏的事。
——母親以為他不知道,所以拿此事來當做說辭。
小丫鬟將程荑送走了,回神來伺候他。見桌上的棋還未收,便伸出手來,要將那棋盤撿了去。
“等等。”
宋駱出聲。
小丫鬟回過神來,“公子?”
宋駱卻又苦笑了一下,“無礙,你收了罷。”
他不理會那小丫鬟欲言又止的神情,轉過身去,推著輪椅,兀自離開了。
事實證明,這裏的時間節點,和另一個世界,其實相差不大。
很快,北漢公主來和親;很快,東梁開始有了戰爭。
很可惜,他坐在輪椅上,什麼都做不了。
很可惜,因為所有人的關係的變化,他連同程荑好好的說句話的時間,都不能有。
真是可惜。
這個程荑明明在個性上和自己的妻子一點兒都不一樣,但是想同的眉眼,相同的身份,卻讓他無論如何也放不下。
而和程荑平素所表現出來的鎮定和運籌帷幄不同的是,她的表現,更偏向於怯弱。好像……想要得到所有人的歡心,卻偏偏發現自己,完全得不到。
他們舉家向北,去尋找正在前方打仗的宋荻。卻發現宋荻和程婧有染的消息。
而然後,程荑被誣蔑。
程荑的嘴唇緊緊地抿在一起,她跪在地上,漫天的大雨將她的長發黏在她的麵容上,黑的白的,還有大大睜著的眼睛,產生一種分明的效果。
她的手從地麵上延伸向上,抓住宋荻的衣服下擺,仰起頭來,看著宋荻,“宋荻,我沒有,我沒有,你知道的,母親可以作證的,府中的丫鬟也可以作證的,我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你的事。——宋荻,你相信我好不好,你相信我好不好?我是你的妻子啊。”
宋荻俯下身。
他的手指從她的麵頰上劃過,將她臉邊貼著的長發捋到她的耳後,姿態十分溫柔。
他笑了一下,“可是程荑,如果不是你,我就可以娶阿婧了。”
程荑的眼睛猛然瞪大。
“你……你……你們……”
宋荻的手收了回去,將寒雨夜裏的最後一點溫暖也一一收回。
他複又站起身來,轉身,離去。
漫天的雨絲飄散下來,程荑仰起頭來,想大笑,卻隻能牽扯出一絲苦笑出來。連那笑,也是悄無聲息的。
程荑被做成人彘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宋駱的耳朵裏。他扶住那個小丫鬟的手,腦袋一偏,徑直暈了過去。
小丫鬟隻能在他身邊一聲一聲地喊:“公子,公子,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