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場演出如約進行。
躲在幕布後留心著那幾個特殊的位子:東方軒和董安安終於在我的視線裏出現,他們看到彼此時錯愕的眼和驚訝的神情一點都沒有逃過我的雙眼。南宮夏挽著顧西的胳膊提前進場,看到自己曾經所在的身體感覺非常奇怪,不過憑心而論,他們在一起真的是一對非常登對的嬖人。邀請的客人都來了。除了我心裏的那個人。
歎口氣,我自嘲地笑笑,難道還指望我沒有寄出的信能自動飛到他的手上不成?那天回賓館以後發現垃圾桶的東西不翼而飛,想必是被服務員清理掉了吧。會不會有人幫我送到了他的手裏?我搖搖頭,晃掉自己不切實際的想法。
燈光熄了下去,隻留一盞聚光燈。在冗長的介紹後,我登場,微微一鞠躬。_
周圍響起熱烈的掌聲。我掃了一眼台下,留給他的位置,果真是空的啊。咬咬唇,努力擠掉自己奇怪的念頭。眼角瞥到黑黢黢的嘉賓坐席,莫北正躬著身子往座位上走。他遲到了?我有些訝異,但沒有多想。盡量優雅地踱到了黑色的三角鋼琴旁,撫弄下裙擺,我坐了下去。
曲子是我演出了許多場挑選出的經典曲目,大多是有難度有技巧的獨奏曲和協奏曲。一旦開始彈琴,我便可以全身心地淫浸在音樂的海洋中。閉上眼,用心去感受黑白琴鍵。抬手,音符如流水般從我的手中滑出。優雅的少女、憂鬱的詩人、熱烈的吉普賽女郎……一大串人物浮現在我的琴鍵上,在我的音樂世界中,他們是活生生存在的。
雷鳴般的掌聲讓我回過神來。演出結束了嗬,我站起來輕輕鞠躬示意,已是滿眼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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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我一度以為自己不會再落淚了。直到彈起心愛的鋼琴,才恍然發掘出埋葬了很深、很久的情感。從那以後,一度寡言少語患上嚴重神經衰弱和自閉症的我,才開始慢慢康複。雖然現在已經徹底回到了正常人的生活,但回頭看看,這,真是一條很艱辛的路。我一個人用了很大的力氣,如今終於走完了。還算成功吧?
來不及胡思亂想,一大捧一大捧的花籃花束向我蜂擁而來,整個人幾乎都被埋了下去。保持微笑。閃光燈閃的我眼睛幾乎盲掉,到了後來臉和手都已經僵硬無比。
這是一場很成功的演出。我在心裏對自己默默評價,自從成名以來,我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有激情了。
但,再熱鬧的場合,也會有散場的時候。一如此刻。
從後台卸妝出來,故意支開了所有人,忽然想一個人安靜一會。於是通融了一下看門的大伯,讓他給我留一點點自由的時間。
隻要一點點,就好。
我走上舞台,好安靜。所有的燈都滅了,隻留下一些極淡的剪影,仿佛清淡的水墨畫一般美麗。坐在琴凳上,我用手指敲出斷斷續續的一個個音符。
身後傳來腳步聲,沉穩有力,是莫北……吧。這世上,隻有他才會這個時候到這個地方來找我。
“你知道嗎?”我繼續敲著音符,頭也不回地對他說,“舉辦個人專場曾經是我很早以前的夢想。但是當我真的有能力一場場把演奏會開過去的時候,心裏卻總是空蕩蕩的。今天的這場演出,終於讓我明白為什麼之前我會覺得空落了,因為隻有在這個城市,才有我想彈琴給他聽的人啊。”
他的呼吸猛地沉重了些許。
若是平常的我,大約是不會對莫北說這些的吧。今天晚上,或許是因為預感自己將要永遠離開這個城市,不再回來。所以我真的很想把沉澱了這麼久的心事說給誰聽。說給誰聽呢?誰又能聽?在這個世界上,恐怕也就隻有莫北一個人了吧。帶著苦澀我開口:“我真的好想彈琴給他聽。一如以前,那些我最開心的日子。其實我知道他不是很喜歡聽音樂,名字拗口旋律接近,他甚至連《卡門》的調調都不會哼。但是,他總是陪著我。也許是拗不過我的任性吧,無論忙不忙,都會被我拉著坐在琴房的沙發上,聽我彈枯燥的練習曲,一遍一遍。他沒有過不耐煩,我也彈的好開心,從來沒有彈練習曲覺得那麼有意思過呢。”我的手指敲出破碎的車爾尼,“那時候我練的這個最多呢,是很無聊的曲子啊,純指法練習。”我發出輕笑。聽腳步聲一步步走近。
“嗯,彈這首曲子給你聽吧,是我自己寫的,你是第一個聽眾喲”忽然來了興致,我雙手撫上琴鍵,滑出簡單的旋律,一邊彈,一邊向他解說,“這個旋律怎麼樣?好聽嗎?我覺得這個曲子很像他,簡單,但溫暖。你有沒有感覺到?我給它取名叫《思念》。告訴你個秘密喔,三年多來,每次當我很想他或者覺得心裏撐不下去的時候,就會在琴房一遍一遍地彈這首曲子,一邊彈一邊在心裏默念他的名字。很傻,是不是?但是真的很有效果喔。嘻嘻。”
我彈的快樂,或者黑暗讓我終於放鬆了情緒,或者多年的習慣已經養成,忍不住我已經喃喃念出口,輕輕地,念著那個我心中最慟的名字:“綦——”
身後的腳步聲忽地放大,轉眼間我已跌在一個懷裏。
刹那我如遭雷擊,這個手臂、這個溫度、這個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