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聖陶集》第五卷收入作者早期的散文一百三十餘篇,以寫作先後編排分為兩集,都借用作者自編的集子的名稱作名稱:《腳步集》止於“大革命”失敗,《未厭居習作》止於抗日戰爭開始。作者自編的那兩本集子出版於1931年6月和1935年12月,雖然都以散文為主,選編的旨趣卻跟現在的很不相同。因而把作者為那兩本自選集寫的序編在如今的《未厭居習作》中,讀者翻出來一比照,定會說我們這種做法真叫弄巧成拙,徒亂人意。
作者寫散文的年頭最長,發表的篇數最多,涉及的方麵廣而且雜。1981年,我和至誠編過一本《葉聖陶散文甲集》,當時父親也參加了,要我們做到不缺不濫:“不缺”指的各個方麵都得有篇把,“不濫”就是盡可能選得精一點兒,結果選出了二百一十篇。現在把我當時寫的《編父親的散文集》附在後頭,供讀者比照。
《葉聖陶集》散文占三卷,三百六十篇左右,其實隻是小頭,大頭還在後邊。專談文學創作的,專談文藝欣賞的,專談教育和教學的,專談聽說讀寫的、編輯出版的,等等,等等,都分別編入以後的有關各卷,請讀者諸君注意。
葉至善2001年5月20日重寫附錄編父親的散文集葉至善好些出版社要把我父親的散文編成集子出版,我父親總不同意,他說翻來複去老是這幾篇,自己看著都膩了,冷飯越炒越沒有味兒。“炒冷飯”是父親和朋友之間的“行話”,就指把若幹篇文章翻來複去地編集子,編了一本又一本。
1976年10月粉碎了“四人幫”,被禁錮達十年之久的“五四”以來的新文學也得到了解放,這當然是值得慶幸的事。許多出版社隨即爭相出版五四以來的作品選集,這種心情是可以理解的。既然選“五四”以來的作品,那就少不了我父親的。可是在散文方麵,無非《記金華兩個洞》《遊了三個湖》等幾篇遊記,稍後出版的可能加上前年寫的一篇《拙政諸園寄深眷》,連語文課本也是這樣。看來選家們都有愛好遊記的傾向,要不,就是我父親的遊記寫得特別好了。
在報刊上還常常有分析我父親的遊記的文章,大多是供語文教學作參考的,當然都說寫得如何如何好,總之盡量拔高。似乎我父親的這幾篇遊記是散文的正宗,要寫好散文就得向這幾篇遊記學。看到這種文章,我父親就要歎息了:“唉!我成了始作俑者。”
父親擔心的是他的這幾篇遊記使學生們產生這樣的印象:散文就是寫些閑情逸致的;要寫好散文,必須寄情於山水之間。父親的擔心不是沒有根據的,隻要翻一翻近來非常時行的學生作文選就可以知道。這種擔心我也有。我還有另一種擔心,到處是這幾篇遊記,會不會使人產生這樣一種印象,我父親是個散淡閑人,隻知道遊山玩水。
爺兒倆都擔心,相形之下,我的胸懷窄得多了。父親擔心他的遊記把學生們引入歧途,我擔心的卻是光選遊記未免歪曲了我父親:公私判然。但是請不要過於責備我,因為在我的記憶裏,父親寫的散文不光是遊記。去年看父親的《語文教育論集》的校樣,其中好些篇從內容到形式都不是論文,而是地地道道的散文;今年看父親的《論創作》的校樣,其中散文更多。還看到有人寫文章說,在四十年代,我父親為民主運動寫下了不少有力量的散文。那時期的情景,我還記得很清楚;往前推,抗日戰爭、“八一三”、“七七”、“一?二八”、“九一八”;還有“四一二”、“三二一”、“三一八”、“五卅”……光是日期就有這麼一大串。雖然越往前我的記憶越模糊,可是還記得,關於那些日子,我父親都寫過不少文章,若說其中沒有一篇散文可以跟他的遊記相比,恐怕未必。那些散文沒有什麼閑情逸致,但是我相信,真情實感是並不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