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顯十六年,臘月三十,傍晚。
一片片大紅喜慶的顏色遍地鋪陳,街市繁華,各家各戶炊煙嫋嫋,房影綽綽。空氣當中飄蕩著似霧非霧的白色氣息,其中還夾著陣陣混雜各種食物撲鼻的香味,顯然是一派濃濃的節慶之味。
而在這家家戶戶都要團圓之夜將要降臨時,市集的拐角小胡同內,一聲悉索在這裏似乎顯得格外迥異。
一戶大門口兩側貼著紅底燙金色字的對聯,窗紙上糊了五穀豐登福字圖案的人家突然大門一開,從裏麵探出一張白淨圓潤的婦人臉,她驀地揚起手中的銅盆,一攤泛著水汽且略略發灰的髒水,順著她手的力道就被送了出去。
“嘩啦!”汙水盡數潑到了一邊的黑褐色破爛的草席上,引得草席忽的抖了抖。
“咿呀——砰!”再看,門已經合得嚴嚴實實,婦人的臉早已消失在眼前,隻稍稍張望,不止是這一戶,挨家門口都已然被打掃地一塵不染。
隨著潑水聲的結束,胡同裏再度恢複了平靜,隻餘下人們家中時不時傳出來的嬉笑聲。
謝子初隻覺得整個人沉重地若一噸鉛水,四肢早就不知道在哪裏閑置,迷迷糊糊中,隱約乍然覺得身上一熱,身體不由自主跟著一抽,然後意識逐漸複蘇,慢慢清醒過來。
眼睛像帷幕似得漸開,之後就是昏暗的光芒射了進來,好在光照並不強烈,不出一會兒就把眼前的景物看的十分真切。
剛醒來有些不太適應,大腦還是處在混沌當中,可是轉瞬間她不知哪來的力道猛然坐了起來!“嘩嘩!”方才還蓋在她身上髒亂的雜草頃刻灘灑到了幾處,隨後心髒跟著被狠狠一撞!
就地坐著呆了好半晌,灰黑相間的臉上唯有一對漆黑絢麗的眼睛分外顯眼,那是深的仿佛能將世間一切都攝入其中的眼,妖冶,寂靜,又如看穿百態,不似人間煙火,美麗異常。
不知道在看前方哪處犄角旮旯,她嘴裏喃喃:“見鬼……”她明明看完病患累極在診所裏小憩,怎麼一醒來場景大為轉變!甚至……甚至好像有點古意?!
謝子初好半天才從愣神中出來,發覺顴骨處微癢,抬起手正要擦拭,驚覺這隻細瘦灰黃中帶白淨如璞玉的手,根本不是她自己原來的!
雖然掌腹與手背沾了不少汙泥和土灰,但她仍然能夠看出這手的手型十分纖長秀美,白則白矣,可略顯幹燥粗糙,手心紋路上還陷了不少黑泥,看起來尤為髒兮兮。
她原本的手比較寬大,但算保養得還算不錯,因此對比十分明顯。她腦中忽然一陣晴天霹靂,隱約中有一種強烈的直覺,她遇上了大事!
“咕咕咕……”她還猶自盯著手出神之際,肚子很不爭氣地響了三個回合,歎了一口氣,捂了捂腹部,這才感到饑餓難耐,震撼的勁頭還未消退,她又要想辦法先祭一祭自己的五髒廟了。
拖著酸軟的身子,她好不容易忍著頭昏眼花,四肢無力,走出了巷子。當看到滿街道的紅光交織,張燈結彩,屋子內投射出合家歡樂的人影時,心恍然滋生一陣被置身事外的孤獨。
腦子裏麵支離破碎地躥著各種憑空而來的記憶,她終於清楚地意識到,身邊的一切都變了。
她現在名葉子初,與前世就差一個姓氏,是一個在兩天前被逐出家門的官家庶女,她那名義上的父親,則是宮廷正三品醫官,擁有正三品以上官爵的便躋身貴族之列。她作為一個庶女卻是跟奴婢一樣沒名沒分,因為隻有嫡女才稱得上是貴族小姐。
隻是當下她不欲思考遭棄的原因,隻想先填飽自己的肚子。照這個身體的虛弱程度來看,八成已經是餓了一兩天了。
一個人被逼到絕路,果然是什麼裏子和麵子都不再顧忌的,謝子初就是如此。她硬著頭皮去造訪了門牌上寫著“徐氏屠戶”的人家,敲了半天的門,這才有人過來開。
“誰啊!大過年瞎叩個什麼勁!還讓不讓人好好吃飯了!”伴隨著不耐煩地咒罵和叫嚷,門縫裏透出亮光,緊接著一個身穿暗紅色棉夾襖,腰圍黑色布條的壯年男子從門內顯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