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楔子(1 / 2)

永夜之夜。極北苦寒冰原,滿月城。

白的雪,黑的蒼穹,於此涇渭分明的筆觸之中,天地一揮而就。

近地平處,不祥的圓月懸於一線。琥珀質地的表層下,絲絲蔓長的某種預兆猩紅如血。

那輪碩大的圓月之中,少年還在不知疲倦地狂奔。身旁不斷有人在寂靜中倒下。他們的身軀,如同毫無預兆的雪崩,突如其來地塌落進滿地雪塵之中,消失不見。無聲,無息。

今夜,是祭典之夜。

建築物塌落的沉重撞擊、瀕死的不甘嘶吼,還有兵刃進入鮮活肉體那一瞬…無數肌理細微而確實的崩裂與撕扯——在風裏聽來,既遙遠,又斑斕,隱約有如同吉慶的笙歌鼓樂。五顏六色、流光溢彩的光球不時迸發、於已是強弩之末的夜色的弓弦上嘶嘶作響地震顫,將半個天幕都映照得白熾如晝。

城中央的溫泉廣場已然成為殘垣斷壁,不複昔日人聲鼎沸的榮光。那些高逾十數丈、威武莊嚴的冰雕神像也早就盡數坍毀。原本為了此次祭典而特意請能工巧匠塑造的,如今龐大的軀幹粉碎殆盡,斷裂的四肢也古怪地散落一地。

他停下了腳步。劇烈奔跑而造成的喘息,在廢墟的寂靜之中聽來,意外分明。仿佛是下意識地畏忌著什麼一般,無論敵我,竟然沒有任何人敢進入這個區域。甚至連那些飽含殺意的光球都瑟瑟地繞道而行。

「…救…救命……」不遠某處傳來了響動。少年幾個飛掠,就見到了被壓在巨大冰雕碎塊下的熟悉身影——「父尊!」少年臉色登時慘白如霜,隻瞥了一眼,他已知其回天乏術——中年男子的下半身已被齊腰撕裂,森白色的脊椎還戳出殘軀數節之長。大抵由於天候寒冷之故,血液滲流的速度較緩,痛覺也因之麻木,所以此時中年男子意識還算清明。

「阿輝……快逃……」少年的眼眸因充血而漲得通紅,「父尊,是誰?是誰對您下了如此狠手?是那些對我們動手的天族嗎?」「不…是那個人…不、不對、是怪物……是那個怪物——」「……『怪物』?」「我錯了啊……為父最終還是做錯了啊……早知那個時候、我就不該…如今我族百代以來最可怕的噩夢……因我的無心之舉最後還是成為現實了……難道這個詛咒…永遠無法解開嗎?…我好恨…好、恨、啊……」呢喃著不為旁人所知的隱秘悔恨,垂死男人逐漸渙散的瞳孔中,似乎映照出他在行至盡頭處所預見的、煉獄般的慘酷景象,死不瞑目地就此撒手人寰了。

少年還跪在原地,緊緊握著已逝血親的手,低垂著頭。仿佛對外界發生的一切和時間的流逝已經失去了知覺,他就隻是如此跪著。直到某種冰冷細小如針尖般的物事驀地觸上他的脖頸——

「…雪?紅色的…是雪?!」他有點惘然地抬起頭,漩渦般荒涼而深邃的、極北的天穹裏,緋紅色的雪紛紛漫漫,洋洋灑灑,如同一個宇宙的星辰都在此刻燃燒、傾覆、湮滅、灰飛——

而於那微彎的天穹之下,飄搖的緋雪之中,正坐著一個孤獨的少女。

少年豁然長身而起——收縮的瞳仁中,那個弱不禁風的背影,如此不可思議:「怎麼可能…你不是應該已經……為什麼……」半是不解、半是快慰,少年難掩欣喜地快步上前,「小照,是你嗎,小照?聽我說,我們快逃罷,滿月城已經快陷落了、那幫出爾反爾的畜牲正在攻打我們、現在母尊不知所蹤、連父尊也——」

所有語言石沉大海,對方甚至連些微的回首都不曾有。

少女身下傾頹的、僅剩半張臉的冰雕神像也沉默不語。原本仁慈悲憫的法相上遍布著猙獰裂縫,讓那神情看上去既可哀又可怖。許是因身居高處之故,少女落在線條清弱的肩頭、亞麻色的長發在此時被風微微拂落幾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