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這古代女子講求的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是來了大明半年卻連一個女人都沒見過的事實多少有點讓曦言接受不了。不過還好,春節過後,她便見到了一個女人,還是個了不得的女人,文詔的妻子、巾幗英雄—淩菲。
淩菲來的時候,是個明媚溫暖的早晨,這在乍暖還寒的初春倒是不常見。
她身著一襲紅裝,腳著繡著紅梅的鞋,一頭長發高高盤在腦後,又配一支金黃的月釵,既英氣十足又不失嫵媚,不禁讓曦言感慨,這大明的女子雖是數量不多,但質量很好。
曦言從前就常聽閑來無事的小兵講,文詔的妻子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十四歲就能隨父親上戰場,十八歲就因殺敵幾十而立有軍功,以後幾年更是屢屢建功,若不是明朝不設女將軍,她怕早已是個不小的軍官了。當然,每次聽到這話,曦言都不由得很是臉紅,自己這個年歲還連敵人的模樣都沒見過呢,人與人之間,還真是有差距。
隻是曦言有時還會有些為文詔擔心,畢竟娶個強悍的妻子對男人來講常常不是什麼福分,雖說文詔武功高強絕不至於被家庭暴力,但若是夫妻閨房之話總離不開上陣殺敵、衝鋒陷陣卻也著實是失了情調。可是今日一見,她就知道是自己太低估文詔的擇偶標準了,淩菲看文詔時那眼中的柔情萬種實與小女人無異。
正當曦言欣賞著這對伉儷時,文詔已牽了淩菲的手朝她走來。曦言趕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又調整到一個不錯的狀態,準備見客。心想著雖然她這副模樣和淩菲是比不了,可也不能太丟現代人的臉。
“你就是曦言妹妹吧,從前文詔寫信時就提到過你,說你是個很可愛的小姑娘,今日一見,倒真是名不虛傳。”淩菲滿臉的笑意,既親切又得體。
未等曦言答話,她又補充道:“你一個小女孩兒,在軍營總是會有些不方便。這次我來,是要呆一陣子的,這期間你有什麼事,都可以告訴我,我能幫到你的,就一定會盡力。”
幾句話下來,曦言真是羞愧自己著實是失了點社交技巧,前後就隻有幹笑的份兒,愣是沒憋出一句像樣的話,還是末尾才擠出一句:“謝謝淩菲姐姐。”
頗讓曦言奇怪的是,淩菲來了後並沒有跟文詔一起住,還是聽聞曦言那兒有空位置而與她擠到了一起。淩菲很成熟,為人又熱情,確是幫了曦言不少的忙,隻是曦言不免覺得愧對文詔,小別勝新婚嘛,自己霸占著人家妻子,實在不算個事兒。
所以,幾天之後,曦言特地挑了個沒人的時候,想要向文詔把他們這不成體統的住宿方式問問明白。
“淩菲姐姐是你的妻子,她來了,理應跟你睡在一起的,怎麼,你們之間,有什麼不和諧嗎?”
曦言問得小心翼翼,生怕問出點兒什麼家庭醜聞。
文詔含笑瞟了她一眼,說道:“就你最會想,什麼和諧不和諧的。其實淩菲來這兒並不是做我妻子來的,遼東軍營從不許有女人,袁督師破例讓她來也是因為當時寧遠兵變撤了一批官員,現在軍營中人手不夠,她來不過是暫行軍官之職的。你個小姑娘,天天亂猜什麼呢。”
他這麼一說,曦言也就明白了,軍營中是不允許卿卿我我、風花雪月的,淩菲不過是幹了男人的活。
可是,如果遼東不收女兵,那自己又是哪來的呢?
曦言琢磨了半天終於恍然大悟,明白後又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聰明才智和先見之明。所謂的不收女兵,是不收沒名沒姓的女兵,而自己攀上了孫承宗的背景,袁崇煥就怎樣也得擔待著了。唉,若不是當初順著杆兒向上爬,自己十有八九不是被打死,就是被餓死、凍死,總之現在世間應該是早沒聶曦言這麼個人了。
正當曦言沉浸在自己的智慧中不能自拔時,孫承宗要來遼東視察的消息不脛而走。
曦言再一次被逼到絕境。
這個世界上的事兒,是很容易樂極生悲的,當你太得意時,注定會有一盆冷水澆過來,讓你清醒清醒。
晴天霹靂,曦言是再沒辦法了,孫承宗還沒來就已經被嚇得沒了半條命了,常常就隻是坐著發呆,想著自己究竟會是何種死法。
文詔看到她這個樣子,自然是要問問發生了什麼事情。曦言本是不想告訴其他人真相,可是既然文詔問起,她也就不想瞞著他,就把這事情的前因後果告訴了他。
但是事實證明,真是什麼事都不能告訴文詔!
這次的事讓曦言後足了悔,以至於後來就連她因得罪皇上差點上斷頭台的事,她也一個字都沒跟文詔講。
時間一天天流逝,孫承宗來遼東的日子也越來越近。曦言不想再瞞騙袁崇煥了,既然注定隻能一死以謝罪,她不想太過被動。
這天晚上,層層烏雲重疊著布在灰藍的天空中,壓得人喘不過氣,時時吹過一陣陰風,撩出涔涔透心的冷意。
“也許就是今天吧,”曦言想,“天公作美,不來一場悲劇怕是要辜負了天意。”
她最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營帳,東西還都是很新的,因為她用得很仔細,因為她以為這些是要用一輩子的,因為她沒想過這就是她的結局。
曦言很害怕離別,可她也清楚,如果不再見一麵文詔,跟他道個別,她會遺憾。
走進文詔的營帳,沒人。也許注定他們都隻是彼此生命中的路人而已,既是路人,也就無需告別。
慢慢走向通往袁崇煥營中的路,慢慢走向通往死亡的路,曦言的心突然間很平靜。也許隻有真正麵對死亡時,人才會凜然,才會坦然,才會知道其實自己也可以很堅強。
掀起袁崇煥營帳的帳簾,曦言竟看到文詔正跪在地上。雖說古人是常常下跪,可是跪成如此匍匐的,曦言還是頭一回看到。
一見到曦言,文詔就對她使了好幾個眼色。曦言約摸著他是想讓她出去。可是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要坦白,這一走又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因此就沒有挪步。心想著她說完這話也就結束了自己的曆史使命,文詔和袁崇煥有什麼事,他們日後長長久久足夠說幾個來回了。
“袁督師,我有事情想跟你講,是關於我的身份的,您能給我一點時間嗎?”
“關於你的身份?文詔也正在與我說這件事,但既然是你自己的事情,我還是更想聽聽你的說法。”袁崇煥說這話時臉上竟露出一絲笑容,但這笑就好像是等著一場好戲開始的奸笑。
原來文詔是在和他彙報這件事,原來他…她不怕死,可是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哦?是嗎,那督師都聽說了什麼?”曦言抑製住心頭的哽咽,勉強說完一句平和的話。
袁崇煥頗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曦言,之後說道:“他說,是他讓你冒充你是孫老師推薦的人的,你本是他的遠房表妹,是個鄉下姑娘,根本就不知道什麼遼東軍營,什麼孫老師。所以如果一切東窗事發,他應該一力承擔所有責罰”
他不是出賣她,他是想承擔下一切罪責,他是不想她出事。
“什麼呀,袁督師你千萬不要信他,我不是誰的表妹,我是莫名其妙來到這的,我,總之,我是,您聽我解釋…”正當曦言語無倫次地說著缺少要點的話時,袁崇煥已經讓文詔出去了,他一發話,文詔就是有一萬個不願意也不得不走。
就隻剩下曦言了,她此時似乎已經能聞到一股血腥味,她已經有些大義凜然地等待著屬於她的悲壯與慘烈了。
但袁崇煥顯然不想給她個痛快,而隻是遞了一封信讓她看。這信上的字寫得漂亮不漂亮是一說,但至少很飄逸,非常飄逸,再加上曦言本就不大識繁體字,所以翻來覆去看了好幾便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對她而言,這可不是一封普通的信件,而是一件時隔幾百年的文物,而很不幸的是,她不是學考古的。
看到她困惑的樣子,袁崇煥在心裏麵笑了笑,心想,看來她根本看不明白信上寫了什麼,唉,自己竟也做了回對牛彈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