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最早的詩歌總集:《詩經》
《詩經》的內容《詩經》是了解周代社會的一部大百科全書。孔子雲:“小子何莫學乎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比較早地認識到《詩經》思想內容的豐富性,以及詩歌的感興、觀察、托諷、言誌的社會作用。“不學詩,無以言”,因此,孔子以《詩經》作為基本教材教授弟子。所謂“興、觀、群、怨”:“興”,孔安國釋為:“引譬連類”,誤解。此處非“賦比興”之“興”,而是“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之“興”。“興,起也,言修身先當學《詩》。”(何晏《集解》引包鹹注)朱熹注:“感發誌意”。“觀”,即“觀風俗之盛衰”(鄭玄注)“考見得失”(朱熹注)。孔子之前,季劄觀樂,曾有詳盡之發揮:(使工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猶未也,然勤而不怒矣。”……為之歌《鄭》,曰:“美哉!其細已甚也,是其先亡乎”為之歌《齊》,曰:“美哉!泱泱乎,大風也哉!表東海者,其大公乎國未可量也……”——《左傳襄公二十九年》
“群”,即“群居相切磋”(孔安國注),藝術具有合群的作用,與莊子的遺世獨立、逍遙而遊的觀點相反。“怨”,即“怨刺上政”(孔安國注),是對“補察時政”的發揮,白居易的“唯歌生民病,願得天子知”,“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皆源於此。後世,又從創作心理學上著眼,認為抒發鬱結的怨情,可以使個體獲得生活和心理上的平衡,求得精神上解脫和愉悅,如杜甫雲“愁極本憑詩興遣”(《至日》),韓愈的“帝欲長吟哦,故遣起且僵;剪翎送籠中,使看百鳥翔”(《調張籍》),蘇軾的“詩人例窮苦,天意遣奔逃”等,都是如此。與“憤怒出詩人”命題相似,與西方弗洛伊德之學說也有相通之處。《左傳》載:(夏,四月(魯昭公十六年夏四月),鄭六卿,宣子(韓起諡宣子)於郊,宣子曰:“二三子請皆賦,起亦以知鄭誌。”子賦《野有蔓草》(“邂逅相遇,適我願兮。”),宣子曰:“孺子善哉,吾有望矣。”子產賦鄭之《羔裘》(“彼其之子,邦之彥兮。”)宣子曰:“起不堪也。”子大叔賦《褰裳》(“子惠我思,褰裳涉溱。子不我思,豈無他人”),宣子曰:“起在此,敢勤子至於他人乎”子大叔拜,宣子曰:“善哉子之言是!不有是事,其能終乎”子遊賦《風雨》(“既見君子,雲胡不喜”),子旗賦《有女同車》“彼美孟妾,德音不忘。”),子柳賦:《擇兮》(“叔兮伯兮,倡予和汝。”),宣子喜曰:“鄭其庶(有希望)乎二三君子以君命貺(貺,uà,賜)起,賦不出鄭誌,皆昵燕好也,二三君子,數世之主也,可以無懼矣。”
宣子皆獻馬焉,而賦《我將》(“日靖四方”,表達安定四方之誌。),子產拜,使五卿皆拜,曰:“吾子靖亂,敢不拜德”)(昭公十六年)以上是為“興、觀、群、怨”說的生動例證。其實,《詩經》所包涵的內容之深廣還遠不及此,可以說,舉凡周代社會的政治、經濟、思想、文化、倫理、道德、農事、商事、軍事、習俗、禮節、服飾等,在《詩經》中都有所反映。陸學明在《文學文本曆史文本及其他》(載《社會科學戰線》1996年第4期)提出:《詩經》文本是民族先期史,是一部曆史教科書,而不是文學讀本,是先民史詩。引清代學者章學誠:“六經皆史也。古人不著書,古人未嚐離事而言理,六經皆先王之政典。”與之相關,是《詩經》之作者是出自貴族之手,而不是民間文學。並指出,孔子的刪詩,是由曆史文本轉變為“文學文本”的一次曆史性變革,功不可沒。可備一說。《詩經》與現實關係密切,尤其是風雅(小雅),多為民歌,“饑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是其顯著特點,從而成為我國現實主義詩歌的光輝源頭,也成為曆代詩人用以反對“唯美主義”的旗幟和武器。如李白《古風》:“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誰陳王風委蔓草,戰國多荊榛。……正聲何微茫,哀怨起騷人。……自從建安來,綺麗不足珍。”這裏既有場麵宏大的史詩,如《公劉》:(篤公劉!匪居匪康。埸疆,積倉。裹侯糧於橐於囊。思輯用光,弓矢斯張。幹戈戚揚,爰方啟行。)公劉對於國事民事是多麼忠誠啊!他在邰(ái,今陝西武功縣)時不敢安居,於是修治田畝,積糧入倉,做好幹糧,裝入橐囊,他想使國家富強,於是弓矢上弦,兵戈閃光,開始向遠方啟行!也有生動、恬靜的充溢著鄉土氣息的農奴生活、感情的描寫如《豳風七月》:(春日載陽,有鳴倉庚。女執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遲遲,采蘩祁祁。女心傷悲,殆及公子同歸。)
在春日明媚的陽光裏,黃鶯兒在歡快地歌唱著,在枝葉覆鬱下的小路上,走著手執深筐的少女。他們去采蘩采桑,心兒在歡跳,驀然間,一條陰影壓上心頭,她們怕在歡樂之後有不測的災禍降臨。但也有學者予以新解:大姑娘的悲傷,不過是待嫁姑娘的禮節,是人類文明的表現。並認為寫政事、農事,穿插上愛情,就富於對比,就更生動。(方正己文)這裏有美麗原野的四季風景畫和社會生活風俗畫卷:(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塞向戶。嗟我婦子,曰為改歲,入此室處。……九月肅霜,十月滌埸。朋酒斯饗,曰殺羔羊。躋彼公堂,稱彼觥,萬壽無疆。)如清人姚際恒所評:“鳥語蟲鳴,草榮木實,似《月令》。婦子入室,茅,升屋,似風俗書。流火寒星,似《五行誌》,養老慈幼,躋堂稱觥,似庠序禮。田官染織,狩獵藏冰,祭獻執政,似國典製書。其中又有似《采桑圖》、《田家樂園》、《食譜》、《穀譜》、《酒經》。一詩之中,無不具務,洵天下之至文也。”(《詩經通論》卷八)也有勞動場景的描寫,如《魏風伐檀》:(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幹兮,河水清且漣猗。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獾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當然,對愛情的歌詠,是《詩經》的第一主題,特別是在國風中,占有較大的比重。如首篇《關雎》即是,又如《鄭風將仲子》:將仲子兮,無逾我裏,無折我樹杞。豈敢愛之畏我父母。仲可懷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將仲子兮,無逾我牆,無折我樹桑。豈敢愛之畏我諸兄。仲可懷也,諸兄之言亦可畏也。將仲子兮,無逾我園,無折我樹檀。豈敢愛之畏人之多言。
仲可懷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關於此詩的背景,前人多有猜測,如《毛詩序》認為是“刺莊公”:“不勝其母以害其弟,弟叔失道而公弗製,祭仲諫而公弗聽,小不忍以致大亂焉。”(《十三經注疏毛詩正義》卷四)。朱熹認為是“淫奔之詩”:“事見《春秋傳》。然莆田鄭民謂此實淫奔詩,無與於莊公叔段之事,《序》蓋失之。而說者又從而巧為之說以實其事,誤益甚矣。今從其說。”(《詩序辨說》)清人姚際恒則反駁說:“女子為此婉轉之辭以謝男子,而以父母諸兄及人言為可畏,大有廉恥,又豈得為淫者哉”(《詩經通論》卷五)實際上,這首詩就是一首優美的民間愛情詩,與《關雎》相若。全詩從一個少女的內心詠歎而出,既有熱烈如火的奔放的愛,又有對父母、兄長、鄰舍流言的畏懼。是較早的反異化、反封建、追求性解放的佳作。可以試譯如下:
求求你啦\二哥哥,\別老從我家\翻牆過,\別老折斷牆頭那杞樹棵。\我哪兒是心痛\幾棵樹,\是怕爹娘要罵我。\我想你愛你呀,\二哥哥,\不過,父母的嚴厲斥責\也讓我直哆嗦!求求你啦\二哥哥,\別老從我家\翻牆過,\別老折斷牆頭那\桑樹棵。\我哪兒是心痛\幾棵樹,\是怕家兄要斥責。\我想你愛你呀\二哥哥,\不過,哥哥們的疾言厲色\也真讓我好難過!求求你啦\二哥哥,別老從我家菜園\穿牆過,\別老踩壞園邊的\桑樹棵。\我哪兒是心痛\幾棵樹,\是畏懼鄰舍\流言多、我想你愛你呀\二哥哥,\鄰舍流言\也真讓我\好難過!又如《鄭風褰裳》:(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豈無他人狂童之狂也且。)“惠”:見愛;“褰”:提起;“裳”:下裙;“溱”與下段的“洧”(wěi)是古鄭之兩河;“狂”:癡;“狂童”:猶言傻小子;“且”(ū):語尾助詞,與“哉”同。可譯作:你若愛我思念我,\你就挽起下裙涉溱河。\你若不把我思念,難道就沒別人麼\傻小子你就傻去吧!《詩經》中之愛情,多寫女性主動之愛,合於人類近乎原始的情愛真實狀態,以後逐漸封建化。另一首《狡童》:(彼狡童兮,不與我言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狡”同“佼”、“姣”,寫一女性因心愛之人不與之說話而食不甘味的失戀狀態。總之,《詩經》作為中國詩歌之源頭,已大致具備了中國古典詩歌藝術特質的基本要素。從其所反映、表現之對象與其審美所觀照的社會、人生、自然萬物的寬廣領域來看,可以說是奠定了中國詩歌,甚至中國文化的特質。後來詩歌之種類,如山水詩、田園詩、邊塞詩、諷喻詩、愛情詩等等,幾乎都可以從《詩經》裏找到其源頭。
《詩經》賦比興的藝術手法與前文所述的這種重視表現客觀外物的內容相關,《詩經》在藝術表現方法上以“賦、比、興”而著稱。“賦”是陳述鋪敘的意思,“賦者,鋪陳其事而直言之者也”;“比”是譬喻和比擬,“以彼物比此物也”;“興”是借助其他事物作為詩歌的開頭,“興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辭也。”其中“比興”是《詩經》最顯著的藝術手法,也是詩人主觀之“意”見之於客觀之“物”的重要途徑,使情感與想象、理解相結合而得到客觀化。“比興”手法的動用,使中國文學從一起步就注意到了文學以形象反映社會生活這一文學的的基本特征,從而奠定了中國古典詩歌情景交融、貫在含蓄等藝術特質。《史記微子世家》記載箕子(箕子者,紂王親戚也。武王封箕子於朝鮮。)過殷故宅而作了一首短歌:“麥秀漸漸兮,禾黍油油;彼狡童兮,不與我好兮。”“殷民聞之,皆為流涕。”此詩可譯為“麥穗齊新新嗬,禾黍綠油油;那漂亮小夥嗬,不與我相愛喲。”
“殷民”將其作為箕子對先朝紂王的興衰寄托理解的。這是一個典型的比興例子。在《詩經》中,比興手法的運用,如《周南桃夭》,以自然界之植物桃花來起興,充滿熱烈、歡鬧的感覺,如《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賁其實。之子於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宜其家人。)清人方玉潤評此詩:“此以詠新婚詩,與《關雎》同為房中樂,如後世催妝、坐筵等詞。特《關雎》從男求女一麵說,此從女歸男一麵說,互相掩映,同為美俗。”(《詩經原始》)此詩當是婚禮時新婚所唱的祝福歌,故以歌謠的複遝方式,反複表達對新婚的祝願。全詩以桃樹的枝、花(華)、實、葉為比興材料,正合於女人由少女而少婦的狀態。《毛傳》:“夭夭,其少壯也。”聞一多:“《說文》曰‘夭,屈也’,夭訓屈,凡木初生則柔韌而易屈,故謂之夭。”錢鍾書先生考證,認為“夭”即“笑”。“夭夭”乃比喻之詞,形容花之嬌好,非獨指桃樹之“少壯”,並引李商隱《即目》詩:“夭桃唯是笑,舞蝶不空飛。”“夭”即是“笑”,正如“舞”即是“飛”。李陽冰解“笑”字:“竹得風,其體夭屈,如人之笑。”認為“夭夭”總言一樹桃花之風調,“灼灼”專詠枝上繁花之光色。修辭由總而分。隋唐以還,“花笑”已成典。
如崔護:“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參見《管錐編》)二、三章自“其華”進而詠“其葉”、“其實”,預祝其“綠葉成陰子滿枝。”(杜牧詩)“,)”,舊說多釋為果實的圓大。於省吾在《澤螺居詩經新證》中說:“頒與賁古通。頒、賁並應讀作斑。……《易賁》釋文引傅氏雲:古斑字,文章貌。’”。因此,“‘有其實’即有斑其實。桃實將熟,紅白相間,其實斑然。”“蓁”(ē),樹葉茂盛之貌。按內在意思,此段應在第二部分。花葉果之次序更合於自然界的規律。但由花自然想到實,再補充其葉,也合於人的意識流動之規律。試譯:茂盛的桃樹喲,豔美的花!\這個女子要出嫁,幸福帶給新的家!茂盛的桃樹喲,滿枝的果!\這個女子要出嫁,小日子過得真紅火!茂盛的桃樹喲,綠蔭蔭的葉!這個女子要出嫁,美滿家庭定和諧!又如《邶風燕燕》以自然界動物燕子飛時參差不齊,比興人物送別之戀戀之情:“燕燕於飛,參差其羽,送子於野,涕泣如雨。”《詩經》比興手法的運用,往往使被摹寫的物體、情感、人物惟妙惟肖,再例舉一描寫人物,寫女性人體美之名篇《衛風碩人》。此篇寫衛莊公夫人莊薑,首寫其身材高大,“碩人其頎”,碩,大也,頎,長貌。當時以長大健康為美,此外,如《陳風澤陂》:“碩大且卷”,身材高而頭發卷著;《唐風椒聊》:“碩大無朋。”
第二章寫莊薑之美,一連用六個比喻構成一幅美人圖:(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荑”(í),初生茅草,白而細長,《靜女》:“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匪女為美,美人之貽。”(歸,同饋;“洵”,確實;“匪”,同非;“女”,汝;“貽”,贈送。)“凝脂”,皮膚潤滑而白皙,《長恨歌》:“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蝤蠐”(qiú
qí),天牛的幼蟲,白色,古人喻美之客體與現代人之不同,此物本身並無美可言,毛亨:“蝤蠐,蠍也”。瓠(ù),葫蘆,瓠犀,葫蘆籽,孔穎達:“瓠犀,瓠中之子,方正潔白而比次整齊也。”“螓”(qí),小蟬,廣額而方。蛾眉,蛾須般細長。唐人誤解蛾眉,化妝因有圓而短的眉毛。倩,《毛傳》:“好口輔”,朱熹:“倩,口輔之美也。”“輔”,唇角附近。“盼”,朱熹:“盼,黑白分明也。”另解:“盼,動目也。”所謂“傳神寫照,正在阿堵”(顧愷之語),有如達芬奇筆下蒙娜麗莎那永恒的微笑。“比興”手法,仍然是一種較原始的藝術方式,在當今的少數民族民歌中,仍被大量采用,如陝北的“青石板上飄白雲,難活莫過人想人”。青石板上之白雲與“人想人”之間,似乎也並無必然聯係,隻不過是用以起興而已。西南地區也常見,如電影《五朵金花》、《阿詩瑪》中的歌詞。賦是對“比興”的重要補充:有些思想、意念不便於客體化,就要采取直接敘說的方式。“賦”與“比興”藝術地結合,就構成了《詩經》的基本方式。
譬如《國風衛風氓》,是一首成功的敘述詩,其中就多有賦的手法: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送子涉淇,至於頓丘。匪我愆期,子無良媒。將子無怒,秋以為期。乘彼垣,以望複關;不見複關,泣涕漣漣;既見複關,載笑載言。爾卜爾筮,體無咎言。以爾車來,以我賄遷。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於嗟鳩兮,無食桑葚。於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桑之落矣,其黃而隕。自我徂爾,三歲食貧。淇水湯湯,漸車帷裳。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三歲為婦,靡室勞矣。夙興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於暴矣。兄弟不知,其笑矣。靜言思之,躬自悼矣。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隰則有泮。
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試譯:當年的你啊,憨笑著一副忠厚的樣子,\時常抱著布匹來買我的絲。\噢!你並不是來買絲,而是為了接近我,向我求婚。\我送你,涉過潺潺的淇水,一直送到了頓丘。\不是我有意拖延,實在是因你沒有媒人。\願你不要生氣,就以秋日為結婚的吉辰吧。\登上那倒塌的殘垣,遠望你所居住的複關。\複關遙遙看不見,空惹我泣淚漣漣;\終於有一天,看見了複關來的你呀!\我又說又笑,笑容滿麵。\你說已經占了卜卦,占了一個吉利的卦簽。\於是,你的車子來了,來將我的嫁妝搬。\唉!桑樹未枯之時,葉兒潤澤。\叫聲斑鳩鳥啊!不要吃桑葚。\正像女人呀!不要墜入情網。\男人沉迷,尚可解脫,\女人沉迷,永難解脫。\桑葉老時,黃葉凋落。\自從我嫁給你,一直過著貧困的生活。\淇水河呀,浩浩蕩蕩,\濺濕了那遣歸我的車。\作為女人的我,沒有差錯,\可男人呀,卻三心二意,反複無常。\剛嫁給你時,什麼都不讓我幹,\以後卻要起早貪晚,沒有片刻的安閑。\你想得到的,已經得到,\就一天比一天粗暴。\兄弟們不知內情,時常譏笑。\靜下心來想一想,\也為自己的命運哀傷。\本想和你白頭偕老,\沒想到,到老時,我的生活裏充滿了哀怨。\那長流不斷的淇水呀,也有它的岸!\那窪濕的沼澤啊,也有它的邊。\我們總角少年時,青梅竹馬。\你的笑顏、你的誠懇的誓言,如在目前,\當時怎麼能想到你今日的背叛。\唉!你既已背叛了你的誓言,那就算了吧,我再也不把你思念。\這是一首敘事詩,敘述了一個古老而又並不過時的愛情故事:一個女性從少女時被一個男子追逐,當時他還是個看似忠厚的小夥子:“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氓,é,流亡之民)。女子動心了,約他秋日來迎娶:“將子無怒,秋以為期。”以後,她就每天都在將這個男人懸望:“乘彼垣,以望複關。不見複關,泣涕漣漣,既見複關,載笑載言。”溺於所愛,已見端倪,喜怒哀樂,皆已係之。“於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這是她慘痛教訓之總結。“言既遂矣,至於暴矣”,不到三年,丈夫就厭倦了她。這首敘事詩,如同一出小品,或是一幕小型電視劇,以女主人公回憶的角度,自少女而少婦而至老年,演示了由愛而恨的辛酸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