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龍隕山脈而來。散作千絲萬縷,穿過龍骨鎮破敗的街道,將初夏積攢了整整一天的暑氣衝散。它吹幹楚離額頭的汗珠,卻安撫不了他焦急的心情。
楚離已經在這塊長滿苔蘚的大青石上呆坐了整整一天,他在等待的那個人依然沒有出現。嘴中嚼著的狗尾巴草,變得越發苦澀。他煩躁的揉了揉頭發,將狗尾巴草從嘴裏扯了出來。三下兩下撕得粉碎,隨手扔在地上,而後眉頭緊皺的望著龍骨鎮的出口發著呆。
他的身旁擺著一個破舊黑布大包,鼓囊囊的。一根半青不白的蘿卜從包裹的破洞中露出頭來,被這整日的陽光曬得有些幹癟。就如同他的主人一樣,散發出一種窮酸沮喪的氣息。
咕嚕咕嚕的叫聲從肚子裏傳來,楚離將腰間草繩係得更緊些,卻還是敵不過強烈的饑餓感。他不得不從包裹裏抽出一根青蘿卜,用袖子胡亂的蹭了蹭,張大嘴正要一口咬在蘿卜上。
突然龍骨鎮方向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個騎著高大駿馬的白衣騎士帶著濃厚的塵埃飛馳而來,化作一道白影在楚離身前一閃而過,隻留給楚離滿身的塵埃。
楚離連著呸了好幾口,才將嘴裏的塵土清個幹淨,正要破口大罵。那騎士卻在不遠處勒住了韁繩,掉轉馬頭,馭著白馬慢步走向楚離。
騎士身穿鑲著金邊的華麗白衫,腰間金絲帶上排列著古玉。麵頰上撲了淡淡的一層細粉,額頭正中生著一塊紫色水晶。他的頭高高仰起,半眯著眼睛俯視楚離,神情倨傲,嘴角滿是不屑的笑意。如同翱翔九天的仙鶴在打量著一隻塵土堆裏的癩蛤蟆一般。
“你就是楚離吧。她口中的那個楚離居然是你這麼一副醜陋卑賤模樣。真是讓公子我難以相信。”白衣騎士語氣陰冷的說到。
“你是誰?我好像根本不認識你吧。不過外鄉人,你是今天中午大糞吃多了麼?一開口,就不斷的冒臭氣”楚離一隻手捏著鼻子甕聲甕氣的說著,另一隻手拿著著大蘿卜不停扇動,兩眼翻著白眼,像是多一刻都會被臭暈一般。
“下賤卑微的人族蛤蟆,我要是生成你這幅醜陋模樣,早就自我了斷,免得活著髒了世人的眼睛。就憑你這幅模樣居然還妄想和紫衣私奔。真不愧體內流著的是人族血液,卑微下賤不知天高地厚。”白衣公子微微有些惱意,他哪曾被一個人族如此諷刺。不過一個世家子弟的城府,不會這麼輕易被激怒,所以說出來的話雖飽含惡意,語氣卻沒有絲毫變化,除了鄙夷還是鄙夷。
不過這也怪不得白衣公子刻薄,任誰見了楚離這幅尊容,都不會有任何好感。
楚離的五官雖端正,可皮膚和毛發卻是一種詭異的火紅色。這一切都是在這幾年裏悄然發生的,小時候大大圓圓的眼睛變得淩厲起來,眼角微微上翹,有些凶狠乖戾的味道。亂糟糟的紅色長發用黑色布條束在頭頂。火紅色的皮膚,配上白森森的牙齒,他在夜晚咧嘴一笑,都能將龍骨鎮裏最老練的獵人嚇得腿軟。隻是他的眼睛卻出奇的清澈。
楚離感到有些詫異。私奔這件事本就隻有他自己和紫衣知道,根本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他連自己的老爹都沒有告訴。這白衣公子額生晶石,這點倒是和姬紫衣一樣。不過楚離相信姬紫衣不會將這件事告訴外人。
楚離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戲虐的說到:“就算紫衣改變了主意,也不會將這件事告訴你一個外人。你定然偷聽到的吧,看你油頭粉麵一副下流打扮,想必偷聽姑娘隱私這種卑鄙事情是做熟了的呢。”
騎士麵上微微一紅,看來楚離說得絲毫不差。他翻身下馬。盯著楚離冷笑到:“我公子微作為姬紫衣的未婚夫,還需要偷聽?這自然是在床榻之上,雲雨之後,紫衣為了討好我,當作一樁笑話說給我聽的。本來本公子還不相信,結果沒想到龍骨鎮外還真有一隻癩蛤蟆在這傻等。”
未婚夫三個字像是一把鐵錘重重的擊打在了楚離的心上。童年的苦困艱辛早已將他的心磨練得如鐵石一般冷硬,然而姬紫衣卻是他的軟肋之一。這個五六年前跟著藥商父親來到龍骨鎮的戰族姑娘,在楚離最絕望的時候鼓勵著他支持著他。她算是楚離灰暗世界裏唯一的陽光。
乍聞之下,楚離心神有些慌亂,不過他可不是傻子,空口白牙他怎麼會相信。他麵上隻愣了愣,而後捧著肚子哈哈哈大笑起來,像是聽見了世界上最滑稽的笑話一般,笑得眼睛裏都起淚花。他向著公子微揮舞著手中的大蘿卜,那意味仿佛是在說,你調皮了。
公子微的麵色在楚離的大笑聲中變得越來越青,他帶著沉沉怒意問到:“你笑什麼?”
“我猜你應該是外地戲班子裏逗趣的小醜吧。難怪臉上會塗上這麼厚的****。未婚夫?你在說什麼笑話。若你說另有其人,可能我還真能被騙到。可就你,連我楚離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的貨色。嘖嘖嘖,你當我三歲小孩啊。”楚離擦掉眼角笑出的淚花,笑著說到。
額頭青筋暴起,怒火幾乎都快從眼中噴湧而出。以公子微的身份,何曾受過如此侮辱。若不是看中了姬紫衣父親的權勢,他又何必從戰皇城一直追到楚地邊疆。姬紫衣不冷不熱不說,連這匍匐在塵土裏的蛤蟆居然也敢這般侮辱自己。
自從偷聽到姬紫衣打算和楚離私奔的事後,公子微滿腔的悲憤。自己若是敗在戰族名門子弟手中,會被人們稱作有勇氣。若是敗在一個卑微的人族手裏,那就是徹徹底底的屈辱了。他的臉孔變得越來越猙獰。突然拳起,帶著呼呼風聲向著楚離嬉笑的麵孔而去。
啪嚓一聲脆響,關節折斷的聲音傳出。楚離偏著頭望著公子微,嬉笑著問到:“骨頭斷了?要不要看大夫?龍骨鎮上的大夫我最熟悉不過。報我的名,可另外贈送你痔瘡藥兩包噢。”
公子微顫顫巍巍的縮回拳頭,麵色鐵青。方才出拳時刻他心中就有些猶豫,猶豫的是如果自己一拳將這人族蛤蟆腦袋打得粉碎,那就不能慢慢折磨他了。所以隻用了七分力氣而已,那曾想到這人族蛤蟆的拳勁如此了得。要知道戰族的體質和力量天生強於人族數倍,更何況自己修行已小成。
公子微從懷中掏出一顆白色丹丸吞下,緩緩閉上了眼睛。楚離在一旁笑嗬嗬的看著,他早就預料到公子微會動手,在神不知鬼不覺間已將手裏的蘿卜塞回包裹,做好準備等著公子微發難。
當麵翻麵,突然動手這種事楚離從小到大不知經曆了多少次,也做過了無數次。在龍骨鎮這個到處都是刁民惡痞的地方,要是連這點氣氛都察覺不到,他和他的老爹隻怕會被龍骨鎮吞噬得骨頭都不剩。雖然表麵他隻有十四五歲的年紀,心智卻遠遠不是同齡人能比的。
偏遠閉塞的龍骨鎮多的是逃犯、大盜、小偷、躲避仇家者。路上扛著鋤頭老實巴交的農民或許以前是個惡貫滿盈的大盜。那躺在太陽底下打著瞌睡的糟老頭子可能就是失蹤多時的大魔頭。在這種地方長大,有的是人願意將作惡的手段教給你。坑蒙拐騙偷,各類鬼蜮伎倆,花樣百出都可以不帶重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