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開往安東的路上
一列銀灰色的運兵列車疾馳在京哈鐵路線上,火車頭上的煙囪突突地向明淨的天空噴著一股股濃黑的煙,但很快被空氣稀釋了,那時候中國的大氣還是非常幹淨的,淨化能力也強。鐵路兩邊的房屋和田疇飛快地往後麵隱沒,玻璃窗外一幅幅畫麵就如在雨中看景,朦朦朧朧的,靠近玻璃窗的新兵好奇地看著列車外的景物。
列車的終點站是駐紮在遼寧安東(今丹東)14兵團獨一師100團訓練基地。在列車一節車廂裏,裝著100多號新兵。新兵們有些安靜地坐在座位上或是蹲在地板上,連續幾天的舟車勞頓,很多新兵是疲憊不堪,抱著包袱打著盹,沒有了剛上列車的那股活躍勁兒。嗩呐手也是累了,拿著嗩呐靠在座位上睡著了。
有些是老鄉則三三兩兩地吐著隻有他們才聽得懂的土話說著笑。大部分新兵們都長著一張稚氣的臉,年齡20歲左右,雖然臉上掛著疲憊,不過草綠色的軍裝套在身上,倒顯得陽光威武,不乏軍人的氣質。
八月初。華北雖然天氣已經轉涼,但上百號人擠在一列車廂裏,人氣太旺了,新兵們的臉上還是不停地流著汗。有些新兵把手當扇子使,往身上扇著微弱的涼風。
一個高大的兵沒有座位坐,倚著車廂側壁站著,身子幾乎比周圍的兵高出一個頭和脖頸,估計在1米9以上,居高臨下看著周圍的兵。這個兵叫曹仲春,22歲左右,黝黑的臉上帶著一股橫氣,黝黑的眸子如野獸的眼睛一樣懾人心魄,精壯的軀體透著剛勁和孔武有力,背上插著一柄一尺長的獵刀,整個人如一尊鐵塔,看上去就讓人畏懼三分。隻有黑龍江和蒙古交界的肥沃地帶才能長出這樣高大的兵,在遼闊的蒙古草原和黑龍江森林長大的,身上都帶著一股桀驁不馴之氣,就如草原上沒有被馴服的小公馬一樣,充滿了野性和凶悍。
曹仲春就是在和內蒙古交界的黑龍江大興安嶺南麓下嫩江縣的一個小村莊長大的,高粱米也許不長人,但吃著野豬肉和麅子肉絕對是長人。曹仲春是黑龍江嫩江縣一戶獵戶家的兒子,在他幼年時,父親到鎮上賣一副上好的貂皮,被鎮上的地主看上了,要強買,他父親不肯,結果被地主的幾個家丁活活打死了。他的母親因為父親的死,悲傷過度,眼睛也哭瞎了。
曹仲春一直想著報仇,但無奈地主家勢力大,家丁走狗多,想報仇也是有心無力,一顆仇恨的心越來越強。後來是解放軍解放了他的那個鎮,把地主殺了,並沒收了地主的財產,才算是抹去了他心中的仇恨。
本來是要參加解放軍的,但放心不下家中年老卻眼瞎的母親,後來參加了當地的民兵,直到國家征兵組建東北邊防軍,才把家中的老母親安置在舅舅家裏,應詔參加東北邊防軍。
另外一個胖乎乎的兵顯得格外引人注目,他叫丘大為,河南濮陽人,年紀不大,也就20來歲,可體型比車上的其他兵大出一號。嶄新的草綠色棉平布解放軍服裹在肥胖的身子上,很是窄小,頭上頂著一個閃著鋥亮光芒的烤藍色日式鋼盔,背著一個八成新的灰黑色美式軍用野戰背包,顯得格外神氣。與其他穿著舊色軍服,拎著一個大麻布袋的兵形成鮮明的對比。他這身裝備在悶罐車裏所有新兵中無疑是最耀眼的,很容易引起別人的嫉妒和眼熱。他身上的這些裝備都是他的地主爹托關係從部隊裏弄來的,他的地主爹雖然長著一副精明的腦瓜子,可是丘大為嬌生慣養在深宅大院裏,沒見過世麵,少了地主的精明狡猾,多了一份農民的憨厚,讓他的精明的地主爹擔心啊。
此時,他正擦著從額頭流到下巴的一串串汗珠,對接兵班長何順遠說:“班長,咋整,咋這麼熱?”
何順遠笑著:“把鋼盔摘下來,頂在腦瓜子上哪有不熱的。”丘大為聽話地把鋼盔摘下來。
何順遠是山東人,100團的接兵班長,此次他和其他幾個班長代表100團新一連到河南和山東兩省招了新兵。他是1949年初春入伍的,二十五歲左右,比車上的新兵蛋子就大了兩三歲,和大部分的山東漢子一樣,身體長得結實精壯,高出其他人半個頭,渾身孔武有力,不乏當年梁山好漢的氣魄,不過長著一張溫和的臉。
在列車的左邊玻璃窗下緊挨著兩個典型的南方廣東小個子男人,一眼看相貌就知道是親兄弟,如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一樣。都是長著一張圓圓的臉蛋,臉蛋上嵌著兩隻圓圓大大的閃著狡黠智慧之光的明亮眼睛,精巧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年長有20來歲的叫孟夏,年幼的大約16來歲,叫孟冬。他們兄弟倆是廣東海邊一戶小城鎮工人的兒子,在覺悟高的母親的支持下,哥哥孟夏參加東北邊防軍。弟弟孟冬也堅持要參軍,虛報了兩歲,順利參軍了。母親執拗不過,隻要讓他們兄弟兩人都參軍,到了部隊裏有個照應。廣東人就是講究照應。
兄弟倆正緊挨在一起,談著話。孟冬看著窗外,問孟夏:“哥,我們現在到哪裏了?”孟夏看著窗外一排排密集的房屋,搖著頭:“我也不知道,問問班長。”
接兵班長徐正手裏拿著一把銅嗩呐,看著窗外,笑著道:“咱們啊,現在到了秦皇島啦,秦皇島一過就是山海關啦,過了山海關再坐車幾個小時就到了咱們100團的營地啦。”徐正是江西人,說話總愛帶著尾音“啦”字,讓人覺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