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噎聲越來越大,淚水漣漣,我手上還沾著鉛華,被淚水潤濕後,變成一團糊狀黏在臉上。
陰識的呼吸聲很重,歎息聲更重,他的下頜頂著我的頭頂,一隻手抓住我的兩隻手腕,將我的手強行拉下。
我哭得連氣都喘不上來,一口氣抽抽噎噎地憋在胸口,淚眼模糊中夾雜著一絲狼狽的扭頭。
一別兩年,陰識的相貌並沒有發生多大的改變,氣質卻愈發成熟穩重,此刻那雙桃花眼眸瞳微紅,目中正隱隱含著淚光。
“大哥……”千言萬語,凝於唇邊。
他緊抿了下唇,輕輕拍了拍我的麵頰:“回來就好。”淡然的四個字,卻帶著一股壓抑的喑啞。
我心裏又是一酸,終於情難自禁地放聲號啕,轉身撲進陰識懷中,哭得渾身戰栗。
沒人知道這一年多的時間我受困長安,經曆了多少劫難,承受了多大的壓力,無人傾訴,我隻得把所有的委屈都吞咽進肚,獨自默默忍受。
伏在陰識肩上正哭得稀裏嘩啦,麵前忽然遞來一塊羅帕,我未曾猶疑,順手將帕子接過擦臉。
“沒擦幹淨。”生硬的口吻,帶著一種不滿的情緒,我手中的羅帕被人遽然奪走。恰在我愣神那會兒,一隻五指修長的大手拿著那塊羅帕,徑自抹上我的眼角。
“唔……”下手好狠,竟然半點憐香惜玉之心都沒有。我停止哭泣,本能地衝他齜牙。
陰興半蹲半跪地待在陰識背後,完全無視我對他的警告,漠然且固執地將我哭花的臉仔細擦了個遍。
他擦得很專注,我愣愣地瞅著他,刹那間神情有點恍惚,眼前的少年給人以親切的熟稔感的同時,又摻雜了些許陌生。兩年不見,他的臉上已褪去幼年的稚嫩,取而代之的是類似陰識般的沉穩內斂,顯得更加俊氣逼人。隻是那對眉眼,比之陰識,卻又少了份嫵媚柔和,多了份淩厲冷冽。
“興兒……長大了。”我哽咽地念叨。
陰興倏然停手,白皙的俊麵上微微一紅,悻悻地站了起來:“你倒是一點都沒變,還是這麼沒心沒肺,愚不可及……”
“陰興!”陰識毫不客氣地連名帶姓地飭責二弟。
我噗哧一笑,陰興瞪了我一眼,不冷不熱地嘲諷:“不是很會哭麼?怎麼不繼續哭了呢?”
我扁著嘴不說話,陰識擁著我,桃花眼放電似的瞥向陰興,聲音不高,卻很能壓製人:“還有完沒完?這麼囉唆,為何我讓就兒跟來時,你又非說得換你隨行?”
“我……”陰興俊臉通紅,陰識擺明就是故意要拆他的台,把他鬧了個大紅臉。
我心中泛著感動,若說這個世上還有什麼人對我的關懷是真心真意、毋庸懷疑的,非屬陰家三兄弟不可。不隻這三兄弟,陰家上下都是我的親人,是真心疼我、愛我、關心我的骨肉血親。
不管我是管麗華還是陰麗華,他們都是我的親人。
“對不起……”埋首陰識胸前,我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般,滿心愧疚。我的固執任性,害他們一直為我的安危揪心牽掛,我真不配做他們的親人,不配享有他們待我的好。
“知道做錯了麼?”陰識的聲音聽起來很溫柔,可那隱隱的壓迫感卻令我呼吸一窒。果然他推開我,強迫我抬頭,直顏麵對他,那雙嫵媚的眼眸射出犀利的光芒,“如果當真知道錯了,以後便乖乖聽哥哥的話。”
我強咽了一口幹沫,敏感的神經繃緊,幾乎已能猜到他想說什麼。
“大哥……”
“別怕。”他衝我柔和一笑,帶著憐惜般的寵溺,輕輕地拂開我額角的亂發,“哥哥陪著你……”
“哥……”
“我們一起去雒陽。”他笑著眯起眼,眼眸中閃爍著一抹凜冽鋒芒,這種意味深長的笑容讓我心戰,以我對他的了解,這代表著他已報了誌在必得的決心與自信。
彷徨地移開目光,我轉向陰興,卻發現他正冷著臉站在陰識身後,一副超越自身年齡的老成表情,不苟言笑,嚴肅冷漠,完全不像個十七歲的少年。
那一刻,我驟然頓悟。
這已經不是我逃避情感的個人問題,隻要我還是陰麗華,還是劉秀的妻子,便無法真正逃離。我有家人,並非當真是孤身一人,我做什麼事情,由此牽連的可能是陰氏一族的榮辱。
這便是宗族勢力,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陰識雖然不會太過勉強我做我不喜的事情,但是……當初選擇下嫁劉秀的人,是我自己。那個時候,他給過我選擇的機會,是我一意孤行,自己選了這條充滿荊棘的道路,而今這個選擇已連帶決定了陰氏一族人的命運。
到如今,我將要為我當年的決定背負起全族人的未來。
沉重地吸了口氣,十指不禁微微戰栗,我把雙手交疊,使勁壓著手指,強作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