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3)

千麵娘子囧將軍(安若淳)

楔子

那是一整片桃花林,一眼望去,深紅淺紅互相纏綿,更有嫩綠可喜的葉兒點綴其中,端的是一幅滿樹和嬌爛漫紅,萬枝丹彩灼春融的美景。

她看見那花兒時,粉嫩的紅,驕傲的白,圓滑而尖銳的花瓣,那一樹一樹的桃花,每一朵都有不同的表情,豔麗之處,竟是讓人一時間忘了言語。

就在那一樹又一樹的桃花間,就在那花紅柳綠之中,有一個女子正站在樹下,她有著與花枝一樣妖嬈的窈窕身形,隻露出一個側麵,便已是流光溢彩般地叫人驚豔,隻是不知為什麼,她望見那人在光影斑駁間,卻感到一股蒼涼的氣息。

美人如花隔雲端,更何況她是這樣的美人,一顰一笑都是風采,眼波流轉,便可傾城。她忽然想,也許她不懂她,從來也不懂。

隻見那人半仰著頭,似乎正在望那樹上的桃花,粉嫩的紅,驕傲的白,圓滑而尖銳的花瓣,她可是看見了什麼?

是過往的歲月?

是如今的風雲?

她到底看見了什麼,怎麼隻一個側麵,卻已傷感得叫人不知所措。

不該的啊,她要的都已經得到,難道還是不滿嗎?

“夫人。”她朝站在樹下的人微微福了福身,止住那無邊無際的思緒。

桃花樹下的人隨著聲音轉過身來,那是一個臉若燦霞,灼灼其華的女子,時光的流逝仿佛沒在她臉上留下一絲痕跡,她的高貴華麗隨著時間的遷移變得愈加濃烈,豔麗之處竟是不輸桃花半分。

隻聽女子聲音溫婉,見是她,微微一笑,“你回來了,我以為你不會再回來的。”

原來那時她將她許配給那人時是存了這樣的心思嗎?她驀然看見另一張臉,求不得相守,是否就該相忘?

“聽說你把無暇送給他了?”那女子注視著她,微微仰高的下巴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

“是。”她低了頭,斂了眉。

“你應該知道那是你母親的東西。”那女子蹙了美,卻依然不影響那華貴的豔麗。

她抬頭,輕笑,卻是轉過了話題,“夫人,我曾見過一副畫……”她欲言又止。

“畫嗎?”女子略低了頭,恍惚便記起很多很多年以前,她站在那個人的身邊,有個人把她和那人畫在了一張畫中。

那人的畫技真是了得,明明是一幅兩個人的畫,他卻偏偏畫成了一個人。

她還記得那人作畫時認真的神態,說話時溫潤如玉的模樣。

那時,她真想問他,他畫裏的是誰?是她,還是那人?

倒映進他眼裏的又是誰?可有她的影子?

“畫上可是我?”她眼波流轉,已是傾國傾城。

“不,不是夫人,那畫上的人與我有七八分相似。”

是麼?

那畫不是她嗎?

她記得那時他畫了她的,那畫怎麼會不是她?

不,不對,她早已不是她了,就在那年,她站在她身邊的時候,她已不是她了,那畫怎麼還會是她?

“是嗎?”她悠悠望向來人,那人眉目清秀,一泓秋水,清澈得可以倒映進藍天白雲。

這容貌如此熟悉,她記得自己從小就能看見這樣的容貌的,她跟她這樣相似。

她們如此相似,連那眉目間的神色亦是相同。那畫若與她有七八分相似,又怎會不是她?

若不是她,又是誰?

她,又是誰?

隻見那女子忽然轉過身去,便朝桃花林中深處而去。

“夫人。”她見女子忽然匆匆走了開去,出聲喚她,她卻是置若罔聞,不由得忙跟了上去。

才走得二十來步,已看見一座茅房,上書桃花塢三字。隻見那女子匆匆進了屋,卻是直撲梳妝台而去。

她一進屋便能聞到暗雅的桃花香氣,若有似無,卻已能讓人心生醉意。

這是什麼味道?她細細地嗅了嗅,隻覺得那暗雅的桃花香氣中還帶著芬芳的酒香,可是用桃花釀的美酒?

一抬頭,已見那人安坐在梳妝台前,對著銅鏡,竟是生出了恍惚的錯覺,她忽然又想起了那畫。

她坐在梳妝台前,那銅鏡裏便映照出一個臉若燦霞,灼灼其華的女子,這是她?是她的臉?

不,這不是她,是那人的臉,她隻是那人身邊的婢女,她該是溫婉的女子,她不該有這樣的豔麗。

她還記得他說過的,他愛她溫婉沉著,清澈純淨。

她不該有這樣的豔麗,這豔麗太奪目。

嗬,你怎麼又錯了。這就是你啊,你就坐在鏡前,這豔麗的容貌,不是你,又是誰?

是了,她怎麼又忘了,她早已不是她了。她是她,是那個豔若桃李,傾國傾城的女子。

“夫人。”她又叫了一聲,她才轉過頭來,那眼神竟帶著孩子似的迷茫。

然而,隻那麼一會,她又回複了她的高貴,似乎那迷茫隻是她的錯覺。

隻見她伸手拿了一個酒壺在手,才開了瓶蓋,空氣中氤氳的桃花香氣便更濃烈了些,她微笑著對她說:“這酒名叫桃花醉,便是用外麵林中四季不謝的桃花釀的,來嚐嚐看。”說著便倒了一杯酒給她。

她一把接住那酒杯,就著杯沿輕嘬一口,但覺那酒香醇濃厚,有說不出的甘美,正要出聲讚歎,那女子卻已走到了洗臉架旁,手一抖,便把一壺好酒都倒入了臉盆之中。

“別……”她才出聲,隻見那女子朝著她妖嬈一笑,那笑燦若雲霞,美得叫人窒息,卻也詭異得叫人心驚。

“你想知道那畫中人是誰?”那女子又問。

“是的,那畫中人與我有七八分相似,夫人可知道那是誰?”她迫切地回道,一下子便泄露了平靜表麵下的緊張。

“嗬,你如此聰慧,怎麼也學世人這般不辨真假?”那女子輕聲笑道,低頭便去洗臉,好一會才抬頭,隻聽她又問道:“那畫中可是我?”

“不是……”話方出口,她已望見她洗過酒水的容貌,驀然一聲驚呼,已是顫聲道:“夫人,這是?你這是?”

隻見那女子洗過臉後,竟是一霎間便改了容貌,那容貌帶著長年不見陽光的蒼白,卻正與她有七八分相似。

那女子卻不理會她的驚訝,仍是一味的笑著,隻是那笑容因著蒼白的臉色,更添了十分淒楚,“那畫中可是我?”

“是……”那畫中分明便是眼前的人無疑,隻是“為什麼?”

嗬嗬,那女子張狂一笑,為什麼?問得真好。

問得真好,她也想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這三十年來,她不再是她?

為什麼,她如今已成了她?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開始?

又將會如何結束?

“三十年前,我站在她的身邊,所以我便成了她。”那女子神色淒楚,臉上的水珠一點一點滴落,濕了華麗衣裙,她卻毫不在意,隻是喃喃道:“我成了她,你可知道,我做了她已經三十年了。”

嗬,她做了她原來已經這麼多年了。

她忽然冷笑道,那笑聲陰冷,“我已做了三十年宮夫人了,你可知,我已做了三十年宮夫人了……”

你可知,我已做了三十年的你。

那一年,你一個念頭,可知道會有今日?

眼前忽然便現出光影,她看見那人按著她的肩頭,她坐在銅鏡前,那人站在她的身後,銅鏡裏卻映照出兩張一模一樣的臉。

那個聲音忽然湧上心頭,她聽見那人的說話,那聲音那樣淒楚,卻又那樣堅定,她聽見那人說:“莫離,你瞧我就在這裏,他們不會知道的。”

她看見了她的驚慌失措,聽見她顫聲道,“不,不成的,這怎麼可以?”

那人卻笑了,“可以的,你從小就在我身邊,他們要的隻是一個宮夫人,隻要宮夫人有這傾國傾城的容貌就可以,是誰並不要緊。”

她還想說什麼,卻怎麼低了頭,那話如同呻吟一般,“小姐,你是皇後,你是皇後啊。”

那人忽然冷了臉色,“莫離,沒有皇後了,皇後死了。如今隻有宮夫人,知道嗎?你就是宮夫人。”

她還想說什麼,卻見那人曲了腰身抱住她,低聲對她說:“我求你,我求你好不好,就一年,不,就三個月,三個月就好,我總有辦法讓你脫身的,”那人聲音裏忽然含了哭意。

小姐,你哭了嗎?不,你別哭,我會做好的,我會的。“我是宮夫人,從今後我就是宮夫人了。”

真傻,怎麼會隻是三個月?她已做了二十年的宮夫人了。

那年,你一個念頭,可真想過為我脫身?

你可知我已做了二十年的你,連她在我麵前時,我也還是你,如今,連她也不認得我了。

你可知,你可知?

她望進她的眼裏,那眼神這樣淒楚,原來高貴如你,竟一直是頂著別人的容貌嗎?

那是怎樣的故事,竟讓你用二十年,或者將會是更長的時間,扮演另一個人?

你我容貌如此相似,她心裏才一動,卻已成哀慟。

你我如此相似,你卻是讓我叫了你二十年的夫人,這二十年,當你麵對我時,你又在想什麼?

嗬嗬,她忽然想起另一處桃花林中,那個人遠去時,留下那一聲歎息,“真作假時真亦假,假作真時假亦真,原來竟是這樣個混亂真假的法子嗎?”

她覺得天旋地轉,再去看時,她恍惚又看見了那燦若雲霞的容顏,卻又似乎看見另一張蒼白的臉,她忽然問自己,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她想也許她早已分不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了。

第一章 鼇頭可羨,富貴非吾願

那是個陰鬱得像哭過的天空,李乘風剛從宴會中脫身,城裏大大小小的官員幾乎全都來了,賀禮已經堆滿了幾個大廳,宴會上李乘風顯得很是高興,於是喝了許多酒。

關於當晚李乘風喝了多少酒,在那一夜之後眾說紛紜。

有說三壇的。

有說五壇的。

也有說喝了七八壇的。

甚至根據一名據說是某位大人物的隨從回憶,說是當日留心數過,李相爺至少喝了十二壇酒的。

是了,那宴會正是李乘風拜相後的賀宴。

李乘風拜相後,一改往日謹慎作風,轉而大宴賓客。

然而十二壇之說依然不足為信。

李乘風總共在宴會上隻現身了半個時辰不到,雖說是酒到杯幹,也喝不完十二壇之多,更何況那還是萬事莫愁送的“風鵬萬裏”,議論紛紛之下,多數人偏向相信當晚李乘風至少喝了五壇美酒。

那是李乘風第一次在公眾場合中喝那麼多的酒,在那之前他喝酒都是細斟慢飲的,與其說是喝酒,倒更像是品酒多些。

酒過三巡,便不再續杯,無論對方如何勸酒,他也隻是舉杯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