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薄薄的紙,就是容晗送來的生辰禮物?上麵到底寫了什麼?
看到樓譽高興成這樣,彎彎實在好奇得很。
樓譽狂喜難耐,一把將彎彎擁入懷中,暢懷大笑:“彎彎,這份禮物比世上所有的黃金珠寶加起來都要珍貴,再沒有比這更好的禮物了,我欠了容晗一個天大的人情。”
彎彎好奇地拿過信函,但她認識的字實在有限,容晗寫信時的心情似乎也有點激動,用的是瀟灑肆意的草書,因此她橫豎認不出幾個字。
樓譽心情舒暢之極:“這是容晗殫精竭慮,傾畢生所學,寫的一張藥方,可治愈你的體寒之症,有調養生息,祛邪扶正的奇效。”
他頓了頓,語氣中是全然的激動:“容晗在信中寫得明白,按方服用調養,一年後可受孕生子,彎彎,我們可以有孩子了。”
彎彎一震,不由自主拽住樓譽的衣襟,眼中盡是不可置信的驚喜。
她受寒毒所害,曾被方箏斷言,此生不得有子嗣。
雖然樓譽並不在意,但她心中卻始終糾結失落,尤其是看到別家孩兒玉雪可愛,更是說不出的遺憾和難過。
不料這個痼疾,竟被容晗所解,想到自己也能有個乖巧的孩兒,眉目像他又像自己,童聲稚嫩地喊著爹爹娘親,此生再無所憾。
一時間,感激、驚訝、歡喜、興奮……各種情緒交雜,筆墨難以描摹。
月上葉梢,竹林中流光飛舞。
樓譽擁著彎彎,嘴角是難以抑製的笑意,隻覺得人生快意,莫過於此。
看著手上的信箋,最後那行字分明寫著:“若生兒子,要送我醫穀,承我衣缽。”
墨跡淋漓棱角分明,顯示出一向平淡溫和的容神醫,毋庸置疑的決心。
涉及自己兒子,西涼王霸道不講理的一麵頓時統統暴露了出來。
樓譽心裏冷哼,開玩笑,我的兒子當然要像我這樣,學武藝安邦治國平天下,送到你那裏學醫?門都沒有!
樓譽和彎彎番外二
又是一年春來到,江南草長鶯飛,雜花滿樹。
彎彎犯了春困,吃過午飯,就歪在貴妃榻上小憩,一身寬鬆的綠緞錦衣遮不住微微凸起的腹部。
剛剛閉上眼,一個四五歲的孩童滿頭大汗躥了進來,嫩嫩脆脆地叫了聲:“娘。”
也不等彎彎坐起來,那小孩兒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就往彎彎躺著的榻後鑽。
“樓昭,出來!”門外傳來一聲威勢十足的冷喝。
小樓昭哪裏肯出去,反而縮起小身子,躲得更加嚴實。
樓譽掀袍走了進來,一臉怒色在看到彎彎之後迅速冰消融解,走到榻邊坐下,柔聲道:“吵醒你了?”
彎彎笑而不語。
樓譽的眼光在室內掃了一圈,停在榻後露出來的半片衣角上,不動聲色道:“昭兒有沒有來過?”
彎彎眼睛眨了眨,果斷地搖了搖頭。
樓譽見她娘倆串通一氣,也忍不住好笑:“昭兒根骨奇佳,就是懶惰成性,我像他那麼大的時候,都能挽弓射中百米外的靶子了,可是他呢,練了那麼久,連套刀法都使得亂七八糟。”
你這種天狼戰星投胎,天生就是學武打仗的料子,誰能和你比?
彎彎眼睛一瞪,意思再明白不過,你不許嚇唬我兒子!
容晗的方子果然神效,兩年後,彎彎成功受孕誕下麟兒。
樓譽雖然推印卸甲,陪彎彎長居江南,但樓誠說什麼都不肯讓他從此淡出朝廷,無論樓譽怎麼推辭,西涼王的封號俸祿不但不削不減,反而變本加厲增了數倍。
然後,樓誠和魏相就大大方方安安心心地把軍中的各項事務卷宗函冊,毫不羞澀地扔到了江南,簡直恨不得把軍部也搬過去。
江南這座小小的院落儼然成了軍部在南方的總據點,隻是苦了那些穿梭來回上京和江南之間的傳信兵,南下軍用郵路一時忙碌無比。
得知彎彎生了兒子,淩南王府上下歡騰,就連宮中也張燈結彩,大肆慶祝。
樓誠在宮中樂顛顛地打了套拳,拿過毛巾擦汗時,笑得無比欣慰:“算起來彎彎還是我的師父,如今師父的兒子卻要叫我六叔,這是何等的大快人心啊,哈哈哈。”
老淩南王二話不說和王妃南下,在江南一住就是半年,抱著孫子樂不思蜀。
“譽兒,孩子叫什麼名字?”
樓譽心中早有打算,道:“倬彼雲漢,昭回於天,昭字光明磊落,我心屬之。”
老淩南王略一思量,大笑道:“昭昭有光,利於行兵,好名字,就叫樓昭。”
不久,宮中的聖旨也頒了下來,冊封樓昭為西涼王世子,世襲車騎將軍銜,享親王俸。
因此,樓昭雖然小小年紀,已經是大將軍,難怪樓譽要著急,哪裏有那麼疲懶、武力又那麼差勁的將軍。
此時,五歲的大將軍樓昭躲在彎彎身後,心裏穩穩地篤定,父親再凶,在母親麵前也是百煉鋼成繞指柔。
果然,彎彎眼睛一瞪,樓譽的氣便消了八成,輕撫著她微隆的腹部,和聲哄道:“好好好,我不揍他,你別生氣,身子要緊。”
說到這裏,又惦記起一件要緊的事情:“說起來,上次容晗送來的安胎藥方有味藥引頗為難尋,過幾日我得親自去找找,名字奇怪得很,叫什麼無色石頭……”
“那叫五色石脂。”
樓昭實在忍不住,從榻後蹦了出來,聲音稚嫩清脆,看向自己的爹,一臉瞧不起:“父王,醫書上說,這五色石脂不是石頭,是一種草藥,生於東海邊的大山之巔,吸取海水的潮氣和日月光華,葉若厚蓮,色有朱紅玄黃深綠澄藍石黑五色,有安氣凝神的功效。”
他嘩嘩嘩如背書一般,流水賬似的說出來不打半個磕絆,兩眼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哪裏有半點之前被逼著練刀時的頹懶模樣。
彎彎給了兒子一個讚賞的眼神,得意洋洋地看著樓譽。
聽到沒,醫書讀得滾瓜爛熟,還說昭兒不努力,你倒是背一段給我聽聽?
樓譽看著兒子發光般的小臉,心中一動,問道:“昭兒,我書房裏那幾本醫書,是不是你拿了?”
樓昭翹著紅嘟嘟的小嘴,鄙夷道:“那幾本能叫醫書?都是最淺顯的入門道理,索然無味,和容叔叔送來的書差太遠了。”
“哦?是嗎?”樓譽拉長尾音,“容晗給你送過書?”
樓昭小人精,聞弦歌知雅意,猛醒自己說漏了嘴,親爹就在發怒的邊緣,立刻跳到免死金牌母親身後,硬著頭皮鼓起勇氣,小聲道:“就隻有兩三本,我早看完了,容叔叔怕我看不懂,還畫了好多圖,看起來方便多啦。下個月他還會送書來,還說有不明白的可以寫信問他。寫信太麻煩,等我長大了,就去容叔叔的醫穀看個痛快。”
此言一出,室內俱靜。
彎彎側頭看向樓譽,若有所思。
樓譽凝視兒子,擰著眉心,似乎在斟酌什麼。
樓昭一看事有轉機,便拿出了最拿手的撒嬌耍賴功夫,蹭到樓譽身邊,抓著他的衣角,可憐兮兮道:“父王,我一看到那把刀就煩,昭兒不想當大將軍,昭兒想做容叔叔那樣的神醫,好不好嗎。”
看著兒子殷切的小眼神,樓譽雖然麵色不動,心中卻防線崩潰痛哭哀號。
罷了罷了,冥冥中自有天意,自己那麼根骨絕佳、聰靈過人的孩兒啊,便宜容晗了。
殷溟番外
我心中有一把刀,不僅指向敵人,也指向親人愛人,還有……我自己。
我一出生就是太子,很多東西不得不早早學會。
我的母後是朔朝第一高門巨戶周家的千金。
周家起源瀝川,族大根深,曆史綿長深厚,家中女子端莊賢淑,男子才情絕代,史上就有“瀝川周氏,女為邦之媛,宜室宜家,男為邦之才,宜國宜君”之說。
周家曆代出過八位皇後,數十位狀元郎,其餘貴妃探花榜眼州府官員如滿天繁星,多不勝數。
我的母後,從生下來那刻起,就是按照皇後的規格培養的,自小熟讀《列女傳》《女孝經》,通五經六義,工詩賦懂音律,正潔於內,正於四德,文秀通慧、雍容端莊,婦德婦言婦容婦功無不是拔尖楚翹。
為了不辜負族人的期待,母後一直很努力,在她看來,那個皇後之位,就是她一生的歸宿,那個皇位上的男子,就是她可依賴愛慕的良人。
十五歲那年,她果然如願以償,穿上鮮紅色的曳地長袍,綰著五鳳朝陽髻,兩鬢斜插著牡丹珠花簪,坐上了入宮的鳳輿。
皇後袍服上有一隻展翅欲飛的鳳凰,雛鳳清鳴,正如她此刻忐忑期待暗自歡喜的心境。
十五歲的女子,對未來充滿了美好的憧憬,對愛情充滿了多彩的渴盼。
雖然第一次見麵,但在她的想象中,皇位那個男子威武俊朗,龍顏鳳姿,是帝王亦是夫君,從此便可舉案齊眉,執手偕老。
但是那天,那個一身華服,與她並肩行禮的男子,卻麵無表情,冰冷冷似一個會行走的雕塑,一板一眼沒有半點笑容,甚至連看都沒有多看她一眼。
帝王之愛就應如此,端嚴正禮,有節有度,她非但沒有不悅,反而越發投入沉溺“皇後”這個角色。
此後多年,母後一直端方雍容,大氣規整,挑不出半點錯處,做到了一個皇後所能做到的極致。
但她卻越來越不開心,因為她的夫君,我的父皇,對她一直相敬如“冰”。
冷冰冰如例行公事,不苟言笑沒有半點溫情蜜意,他們不是夫妻,他們隻是因為各種原因站在一起的陌生人。
所謂恩愛融洽,美滿幸福,不過是她單方麵的一場夢而已,母後的愛情,在大婚登上鳳輿的那天,就已經夭折。
我的父皇在史書上會有一個風流才情諡號,他能擔得起“文正”這個至美之諡,卻擔不起“康平”這個帝王之諡,安樂撫民謂之康,布綱置紀謂之平,“康平”二字,他不配。
父皇不是個好皇帝,但論才情書畫,在皇帝圈子裏卻能傲然挺進排行榜的前五位。
他沉迷書畫,禦書房裏收藏了數以千計的書畫大家珍品,文房四寶中僅端硯就是四千餘枚,他臨摹的工筆花鳥幾可媲美傳世之巨作,他領著一班書畫大家編撰了《崇寧畫譜》,成為民間文人畫客爭閱的佳作。
風花雪月,從不缺佳人美眷。
父皇的後宮中美人如雲,環肥燕瘦,各有所長,論才情論書畫論舞姿論嫵媚論嬌柔,個個都勝過我的母親。
我的母親端莊,卻不夠妖嬈;善詩書,卻過於嚴整;能作畫,卻灑脫不足;會歌舞,卻不屑為之,所剩的隻不過是大家閨秀的沉穩周全而已。
大方有度知書達理,敵不過嬌俏嫵媚的嬌嗔一笑。
那個時候,母親雖然傷心卻不絕望,因為父皇雖然美人眾多,卻沒有獨寵於誰,那些後宮的美人們很多隻不過一時風光,之後便被源源不斷的新人代替,成為被拍死在沙灘上的前浪。
流水的妃嬪,鐵打的皇後,母親依然是夜空高懸中正的那輪明月,繁星熠熠難奪其輝。
而且母親還有一個傲視群芳的理由,那就是我。
我是大朔皇朝正宮嫡出的皇子,身份貴不可言,更重要的是,我自小便有過目不忘的天賦,三歲識文斷字,五歲熟讀兵法,早慧得出人意料。
我十歲的時候,太傅向父皇告退,稱太子溟天賦驚人,教無可教。
父皇大怒,責了太傅廷杖,又給我換了個老師。
這位老師學問高深,也比第一位太傅聰明,一年後告病退養天年。
之後,父皇連續給我換了數位太傅,均在一年之內告退。
他們是被我故意趕走的,在我把他們的本事都學完之後,學無可學,自然就不需要他們了。
父皇不信,親自考過我,無論詩詞歌賦,兵家論辯,治世之策,我均能不慌不忙侃侃而談。
那一年,我隻有十五歲,從此父皇再沒有給我請太傅,我亦得了個不世出的天才之名。
在眾多皇子公主中,無論才華還是容貌,我均鶴立雞群,但是父皇卻不喜歡我,他心中想必早就給我定下了“心機玲瓏,城府深沉,聰慧有餘,純厚不足”的評語。
我並不在乎他怎麼想,我隻在乎母後開不開心,她才是那個真心愛我的人。
有子若我,母後想必是高興的,在那些受寵的美人麵前也平添了無數自信和傲氣。
她給了我一個母親應有的愛,把全部心思都放在我的身上,冬添衣,夏送冰,秋天給我煮桂花茶,春天親手在我的宮院裏種下成片的無憂花……
用盡心血,細致入微,噓寒問暖,慈愛寬和。
皇宮裏的人雖然多,卻淒清孤冷得可怕,我和母後在這孤寂冷漠的深宮裏,相依為命,互為依靠。
不管父皇是不是愛我這個兒子,有著周氏大族為背景,正宮皇後嫡出的我,太子之位穩若泰山。
父皇也沒有想過要換人選,他的心思根本不在這個上麵,更何況眾多子嗣中,我確實是最出眾的那一個。
如果日子繼續這麼過下去,母後在眾多美人夾攻之下,依然能笑到最後,而我會在父皇駕崩之日,堂堂正正登位,成為一個中和寬勉的君王,至少表麵上維持著父慈子孝的名聲。
一切都因為那個女人的到來毀於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