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回宮已經三天了,這三天以來那些幸免於難的文武重臣全都陪皇帝泡在勤政殿中,處理兵禍過後的大小事宜,全部忙的是焦頭爛額,隨著一道道政令從皇宮中發往各地,陵宇國的局勢漸漸地趨於穩定,但兵禍過後,各地財務被掠奪嚴重,此時麵臨的最大的問題還是錢糧的短缺,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再英明的決策沒錢沒糧也是一紙空談。
周顯彬靠在龍椅上,臉色有些發黃,眼睛裏明顯地帶著幾道血絲,精神很是不佳。
朝議剛剛結束,一眾文武大臣也都早已困乏,全被打發回家休息去了,剩下錢糧籌措的問題絕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辦好的,這也成了壓在眾人心頭一塊沉甸甸的大石頭。
“彬哥,累了吧,喝碗參湯補補吧。”皇後嚴蕊湊過來柔聲道。
周顯彬從龍椅上坐起來,使勁地揉了揉眼眶,如完成既定任務一般接過碗來一飲而盡,然後便又靠在那裏呆呆地發起愣來。
“彬哥,去後麵歇息一下吧,你這樣會把身子累壞的。”嚴蕊輕聲勸道。
“哦,我不要緊的。”周顯彬勉強朝她笑了笑,歎了口氣道,“這麼多事情堆在這裏,我哪裏還能睡得著啊!”
嚴蕊輕輕皺了皺眉,有些生氣地道:“大臣們都被你趕回去休息了,你這個做皇帝的就不要休息了嗎,明天還要朝堂議事,你這樣下去身體要是垮了,耽誤了大事看你怎麼辦!”
“唉!你說得有理,可是我真的睡不著啊,我隻要一閉眼腦中就是那些死難的百姓和軍士,他們都渾身是血躺在那裏,罵我是個無能的皇帝,還有嫂夫人她也是那樣血淋淋的模樣,我……我……”周顯彬痛苦的閉上了雙眼。
“彬哥!”嚴蕊聽的心中不忍,伸手把他的頭摟在了自己的懷中,慰聲道,“你真的已經盡力了,千萬不要埋怨自己,當年的乾風國第一才子是何等的倜儻瀟灑、了無羈絆,可現在你心裏裝的東西真是太多了……唉,當初父親就不該把這皇位傳給你,你的性格真的不適合坐這個位子的,父親他……”
“蕊兒!”周顯彬打斷了她的話,腦海中再次浮現出父親臨終時的殷殷囑托,心中忽地升騰起一股力量,眼睛頓時亮了起來,“蕊兒,不要懷疑父親的決斷,他這麼做自有他的道理……對了,陵兒這幾天怎麼樣了?”
一提起自己的寶貝兒子,嚴蕊的臉上終於流露出幾分笑意:“我正要和你說起呢,陵兒這幾天可是大變樣啊,本來太醫安排他多休息幾天,什麼也不用做,要是換了以前他還不玩瘋了,可現在他整天不是泡在書堆裏,就是追著幾個先生問東問西,好學的不得了,我問他怎麼突然這麼好學了,你猜他怎麼說?”
“怎麼說?”周顯彬好奇道。
嚴蕊抿嘴一樂道:“他說他要快快學本事,爭取早一點兒幫他父皇做事,以後更要做一個英明威武的好皇帝。”
“好,好一個英明威武的好皇帝,嗬嗬!”周顯彬心中大喜,原本的愁緒已經一掃而光,忙不迭地站起身來道,“走,讓我們去看看這位英明威武的小皇帝。”
嚴蕊眼見丈夫心情大好,自是歡喜無限,二人剛要轉身離去,外麵一個小太監匆匆忙忙地跑進來,跪地奏道:“陛下,大將軍在宮外求見。”
周顯彬訝道:“蘭大哥不是去福原江尋找嫂夫人的遺骸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快請!”
幾天不見,蘭傲天仿佛一下子瘦了好幾圈,皮膚黝黑,兩腮深陷,下巴上全是胡子茬,看上去無比的憔悴,惟獨一雙虎目卻是炯炯有神,絲毫看不出一絲悲傷的色彩,明亮的眼神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劍,讓人不敢逼視,看得周顯彬心中不由一顫。
蘭傲天剛要跪倒,周顯彬已經緊走幾步來到他麵前,一把攙扶住他,道:“這裏又沒有外人,蘭大哥千萬不要多禮,快快請起。”
蘭傲天不肯起身,硬是跪倒在了周顯彬身前,沉聲道:“陛下,為臣特為請罪而來,請陛下降罪!”
周顯彬一愣,道:“蘭大哥這是說什麼話,你可是我朝第一功臣,封賞還來不及呢,哪裏來的罪過。”
蘭傲天俯首拜道:“陛下,為臣擅自做主向乾風國稱臣,越權幹政,有辱國體,請陛下治罪!”
周顯彬心中恍然,伸手攙扶他道:“蘭大哥臨機果斷,從雁尾關脫身率兵來援,才解了這場災禍,否則我恐怕也成了亞罕人的階下囚,那可真是有辱國體了,至於稱臣也是無奈之舉,我和大臣們都商量過了,我們現在的國力根本做不到兩麵作戰,向乾風國稱臣也不失為一良策,至少我們可以騰出手來專心對付亞罕人,蘭大哥你的意見呢?”
蘭傲天點點頭道:“陛下英明,臣沒有意見。”
嚴蕊親自搬過一把椅子來,笑道:“蘭大哥快快請起,坐這兒說話。”
“謝皇後!”
蘭傲天依然沒有起身,叩首道,“陛下於眾同僚幾日來為國事操勞,憂心不已,而臣卻為一己之私棄國事於不顧,實在是有負皇恩,有辱先祖,請陛下重重責罰!”
“蘭大哥,你這怎麼算是一己之私呢,嫂夫人高風亮節,舍生取義,就是滿朝文武和全國的百姓也希望她能入土為安,根本沒有人怪你什麼,你又何必如此呢!”周顯彬忙著安慰他。
蘭傲天再三叩首道:“臣不受責罰,於心有愧,請陛下成全。”
周顯彬急道:“蘭大哥,嫂夫人的事我一直內疚於心,而且她還是為了救我周家的血脈才……蘭大哥與國有功,嫂夫人與我有恩,如果蘭大哥硬要把這件事情說成一己之私的話,那這頓責罰就由我來替蘭大哥領受吧。”
“請陛下千萬不要這樣,臣甘願領受責罰……”
“蘭大哥執意如此,那這責罰就由我來承擔……”
“好了,好了,你們倆個怎麼還爭著受罰啊,蘭大哥,你快起來啊!”嚴蕊見二人爭執不下,忙出來打圓場。
蘭傲天眼見周顯彬比他還要執拗,也便不在堅持,站起身道:“陛下,那臣便為自己記下這頓責罰,容我日後將功贖罪。”
周顯彬無奈地搖搖頭沒有再說什麼,嚴蕊忍不住追問道:“蘭大哥,那嫂夫人她……她……”
蘭傲天的眼中終於閃過一抹悲色,聲音變得有些低沉:“亞罕的俘虜招認怡兒確實是抱著孩子跳進了福原江中,江水洶湧,恐怕找到她是不可能了……聽說福原江風景奇美,怡兒她總希望我能陪她遊覽一番,可惜我一直抽不出身,現在她能長眠在那裏,我……就放心了……”
周嚴二人相對黯然,都想出言安慰一下蘭傲天,卻實在找不出合適的話來,氣氛一時變得有些壓抑起來,最後還是蘭傲天自己打破了沉寂:“皇後娘娘,為臣有一事相求,希望娘娘能夠允準。”
嚴蕊忙點頭道:“蘭大哥千萬不要客氣,有事盡管說,隻要我能做到一定盡力而為。”
蘭傲天的眼神又恢複了剛才的清明,道:“我馬上就要趕到雁尾關去調整軍務布防,然後直接趕赴北疆整頓軍備,修築堡壘,準備和亞罕人打一場艱苦的拉鋸戰,短期內我是不可能回來了,我兒瑞峰已經十六歲了,我準備把他親自帶在身邊教導他,可是還有心兒,她隻有七歲,恐怕就要麻煩皇後娘娘了……”
“我還以為是什麼事呢,這件事蘭大哥你不說我也早都準備好了,心兒沒了娘親照顧,府中又沒有伴,我正要把她接進宮來和陵兒作伴呢。”嚴蕊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蘭大哥你盡請放心,我發誓絕不會讓心兒受半點委屈,就像親生女兒一樣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