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1 / 3)

第6章

內室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饒是如此輕,仍是驚醒了正靠在夫君懷中稍事休息的福二夫人,兩人忙凜身正起。桑律呂向床上望了一眼,隻見桑羽翔大半截身子覆在被中,臉上紅色的斑點比早上出去時又淡了許多,見他胸膛仍微微起伏,不由歎出一口氣。轉頭對立在屋中一對璧玉似的人有禮抱拳道:“有勞二位了。”

福子丹謙恭淡笑,“哪裏,說來二當家這次受傷與我福家也有些關連,福某夫婦自應略盡綿力才是。何來多謝?”

桑律呂唇勾一笑算是回應,問向一臉疲憊但仍不掩清麗之色的福二夫人:“愚弟如何?”

福二夫人語音清冷:“雖誤了療毒的最佳時機,好在萬俟座主曾給他服食了天山雪蓮,略擋了些毒性,而今毒素已排出大半,三日後必可醒轉。隻是身子受損頗大,尚需細心調養。”

桑律呂點頭,心中如釋重負,他曾親見過福子丹病骨支離的模樣,而今又看到他奇跡般地複原,對二夫人的療毒之術甚是信任,她既敢如此說,想必二弟已無大礙。走至床邊看了看雖仍昏睡著,但氣息漸平穩有力,臉色也不若初見時可怕的羽翔,轉頭對福氏夫妻正色道:“大恩不言謝,二位的這份恩情,桑某記下了。原該好生設宴款待以慰二位幾日的辛勞,可是……”

福子丹一笑,抬手打斷他,道:“大當家自管去辦要事,若有用得著福某之處但說無妨。”

桑律呂心中微有感觸,果然是個精明剔透的人,“桑家對福兄已有眾多煩擾,不敢再多偏勞,桑某確有要事要辦,待我回來再與二位暢飲,我不在時,愚弟就請二位多為照拂。”說完深施一禮。

福子丹夫妻忙側身避過,道:“桑兄放心,二當家這裏有我們。”桑律呂一抱拳,回頭深視床上人一眼,轉身踏步走出門外。申豹直挺地守在外麵,見他步出,低首相送。

福二夫人望了一眼他的背影,轉向自己的夫君道:“都說桑家兄弟勢如水火,我看卻不然。”

福子丹輕攬她的腰肢,笑拂她微亂的發,溫聲道:“要不要再休息會兒,這三天你都沒怎麼合眼。”福二夫人微笑望他點頭輕嗯。

蘇州逍遙居

細搖的雨絲輕綿綿自空而落,亭台樓閣都籠罩在煙雨中,天地間一片迷蒙之色。自逍遙居二樓向下俯視,但見青石板道上濕漉漉的一片,行人或撐油傘,或以袖遮麵急匆匆而過。桑律呂食指輕叩桌麵,眼睫低斂地問坐於對麵的萬俟鴻天:“都快申時了,你的消息可確實?”

萬俟鴻天看了一下天色,沉吟道:“消息絕不會錯,最近全國有不少大額財物變動的商號,而桂家錢莊兩年一次的大盤點已接近尾聲,數額最為巨大,冉人皇雖是盜賊,但眼界甚高又愛財如命,據探子回報他人已到江南,這樣的好機會怎麼舍得放過?桂七少今天約了木材行的王老板在這裏談生意,他一向守時,應是快到了,大當家莫急。”又捋須不解道,“其實桑桂兩家是世交又有聯姻之誼,桂七少還是大少奶奶一母同胎的雙生兄弟,大當家大可直接登門造訪,何必如此迂回?”

桑律呂眉毛一挑,狹長的鳳眸幽深地看向萬俟鴻天,涼薄的唇角微勾,淡淡地道:“你這是在問我?”

萬俟鴻天心裏“咯噔”一下,大當家還是以前的大當家,自己被這幾日的事蒙了眼,差一點就忘了還有一筆欺瞞不報的賬記在自己頭上,忙起立躬身道:“屬下不敢。”心中暗斥自己的多口多舌。

桑律呂手輕揮,“這裏沒別人,不必如此拘禮,坐吧!”

萬俟鴻天掂量了下,才慢慢坐回原位,在心中細細思量近幾個月來連續發生的事,想先理清脈絡,便不再言語。二人隻各自喝茶,室內一片靜默,外間不知道的還以為裏麵沒人呢!

桑律呂坐得靠窗,心裏想著事情眼睛不時地瞄向樓外的青石板路。江南的氣候溫潤多濕,他祖上雖是北方人,但曆代世居於江南,早已習慣了這種綿細一下就沒完沒了的特透著江南細膩的雨。北方的秋已快盡了,狂風席卷落葉紛飛,枝椏間已現禿意,而江南的河畔邊仍有柳絲依依,除卻天氣越見涼爽外,幾乎沒什麼秋意。就如同這裏的人一般,溫潤嫻雅,情緒轉換間不著痕跡,永遠是那般輕笑盈盈。一張帶笑、眼光明動的臉突地躍上心頭,桑律呂暗驚,握茶盞的手不由收緊,這是否代表他在想她?怎麼會,他不是一向最為唾棄她的狡獪如蛇嗎?

“嘭”的一聲簾轎落地的響動驚回桑律呂的神誌,他抬眸循聲望去,隻見一頂熟悉的青衣小轎剛被轎夫停放於樓前短橋外,桑律呂眸光微閃,不自覺地屏息注視著轎簾。前麵的轎夫撤去擋隔之物,站在一側掀開軟簾,恭敬道:“七少爺,逍遙居到了。”裏麵傳出一聲不甚清楚的輕嗯聲。一顆黑色的頭顱先行探出,隻見他頭發都結成小辮,紅絲結束,共攢至頂中總編一根黑亮如漆的大辮,從頂至梢,一串四顆大珠,用金八角墜角。而後一雙穿著黑底繡金厚底靴的腳跨出轎身,旁邊立刻有人將傘擎上,他站定後微振一振石青起花八團倭緞排穗褂,仰起頭掃視一遍細雨迷蒙中的逍遙居。

桑律呂雖早有心理準備,心還是不受控製地“咚”地亂跳了一下,鳳眸微眯,細細打量,杏眼櫻唇,俏鼻春腮,星眸轉處顧盼生輝,櫻唇微揚未語先笑。世上當真有如此相像之人嗎?

逍遙居的老板領著小二嗬嗬笑著跑出,賠笑道:“這下雨天兒的您老還不閑著。”

“我這也是勞碌命哪有金老逍遙!”桂瓏輕笑著與他寒暄。

“哪裏,哪裏,”金老板眉開眼笑,邊往前引路邊道,“我這小小的逍遙居哪比得上七少的一根小指頭,您老才是真正逍遙的神仙。”

入得屋簷下,老板彎腰打著哈哈親自引著金貴的主兒上早已預定下的二樓雅間。

桂瓏道:“金老過譽了。王老板來了嗎?”

“還沒……”二人交談的聲音掠過門前,漸漸遠去混在外麵嘈雜的人聲裏聽不真切,隻那低低的笑聲殘存,繞梁般在耳邊徘徊不去,如魔音一樣貫穿耳膜。

“嘩啦”一聲杯盞在手中碎裂,萬俟鴻天驚得一呆,看向剛才還滿臉雲淡風輕的大當家。

桑律呂擲下手中碎片,狹長鳳眼裏閃爍噬人的光芒,令老經江湖沉穩多智的萬俟鴻天心中一顫,他在威武鏢局多年,幾乎可算是看著桑家兄弟長大,從沒在桑律呂的臉上見過這樣的神情,即使是商討暗算二當家的凶手為誰時他眼中也不曾流露這樣駭人的光芒,這、這是怎麼了?

“我要桂瓏所有的身家資料!”桑律呂冷聲發令。

“是。”萬俟鴻天不敢怠慢,凜聲應命,飛身躍窗而出,精準地落在自己的馬匹背上,一拉韁繩,馬如飛掣般急馳而去,所過之處驚叫連連,行人紛紛閃避。桑律呂猛一捶案,桂玲瓏!

花滿樓

華燈初上,有別於白日裏的細雨陰霾,花滿樓裏歡聲笑語、歌舞升平。樓門裏恩客們進進出出,花娘們化了濃重的豔裝浮聲浪語送舊迎新。老鴇兒看著滿堂的座無虛席喜得合不攏嘴,揮舞著彩色的絲絹,扭動半老徐娘的腰肢,款款生姿地遊走在眾賓客間,一會兒嬉笑著與熟客斡旋,招呼相熟的姑娘下來接客,一會兒又假嗔著哪個浮浪子弟偷吃了她的豆腐。在豔情的場所裏如魚得水般歡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