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三缽血(1 / 3)

夜靈說:

那一日,三真走後,我便將九陰烏金傘收入仙緣洞的一隻深箱中,再未碰過。那一夜,我獨自坐在石室裏,耳邊沒有胭脂的俏麗話語,也沒有三真的軟語溫聲。唯有一室紅色的冷光高照著仿如凝固了的寂寞。

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自被三真帶到仙緣洞起,這裏已然是我在陽世的家園了。可是,無論是胭脂還是三真,當這兩個本屬一人的身影從我的世界中消失後,我還有什麼理由留在這裏?

於是,我回到了冥界,回到了那個本屬於我的世界。因為,我根本不屬於陽間,隻是貪戀這個擁有四季,擁有日月星辰,帶著溫度的美好世界。放不下所以執著的滯留,沒想到,在陽的九年時間,竟然使我淡忘了自己是一個夜叉鬼,是冥界眾生中的一個微小沙塵。也許,令我忘記這些的,是胭脂給於我的溫暖守護。

她走了,我再一次孑然一身,變成了一個出沒於月夜的黑色鬼靈。孤獨、寂寞、傷感。

我以為,回到冥界便不會再有這樣的感覺。但是,我錯了。每當我立在奈何橋邊,望著在眼前翻滾的度魂雲海時,這種感覺,反而愈加強烈起來。那一刻,我突然開始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因為懷疑,所以迷茫……

當然,我也會想念玄魌。隻是,他的那雙如火紅眸,總是離我很遙遠。就像天邊的紅日,可以看到,難以觸摸。唯獨能感覺到的是它的溫度,一如玄魌帶給我的那種,似有甜味的悸動和不安。

沉寂於冥界的那段日子,我終於開始思考自己因何存在,真正留戀的又是什麼。是青蓮?是胭脂?是三真?還是玄魌?當他們的身影在我的腦海中頻繁交替時,我卻隻能感覺到更加深刻的空虛。仿佛什麼也沒有得到,什麼也沒有擁有。所有的一切,隻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希冀,或者是一場不真切的夢境。

這種可怕的迷茫,令我迷失了自己。直到有一天,回想起自己尋到青蓮的那段艱難曆程,突然間心生一念,我要把三真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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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德宗,貞元十二年(公元796年),十月濃秋,長安城,息香公主府邸……

書房中,一盞高燈亮著黯淡的光,舔染著一室寂靜無聲。身著白色寢衣的玄魌斜靠在一張堂椅上,望著懸於牆上的鬼蹤靈圖出神。這半個月來,他吃住都在書房中,不為別的,隻為守住鬼蹤靈圖中一閃即逝的白色吉光。

今年春季,他將九陰烏金傘送給夜靈後,她的芳蹤就從這張鬼蹤靈圖中消失了。起先,他以為她隻是暫回冥界修養。但是,當她的芳蹤消失三月之久時,他再也守不住了。於是,打馬去往仙緣洞,預向三真探問她的消息。沒想到,他隻在那一室熟悉的陳設上看到了一層厚厚的積塵。就連送給夜靈的九陰烏金傘,也孤零零的的躺在一隻紅漆木箱中。

洞中,沒有三真,也沒有夜靈。他們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令他沒有任何可尋之法。自那時起,他隱約覺得有什麼重大的變故發生。隻是,他猜不出變故由何處生。因此,他甚至寫信給鳳州刺史孟子良,拐彎抹角的探問青蓮的安好。好在,孟子良在回信中說青蓮一如往日般過的平順安穩,隻是孟家上下卻天天忙於打發上門提前的各路人。

那麼,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夜靈和三真莫名的沒了蹤影。這個問題漸漸在他的心裏生出了一片迷霧,令他隱隱懸心。

直到半月前,鬼蹤靈圖上意外的閃出一點白色吉光,指出了夜靈的所在。那一刻他欣喜若狂。本想尋蹤而去,探問究竟。沒想到,這點吉光一夜之間到訪了三個州縣,如此神來神往,他如何能跟的上。

於是,他搬到了書房,夜夜守著鬼蹤靈圖,暗自揣摩著夜靈的行蹤軌跡。他發現,她像是在尋找著什麼。因為,半月下來,她已然踏遍了半個神州。

隻是,近三日來,這道吉光像是被定在了鬼蹤靈圖上一般,不分白天黑夜,時不時閃現一回。所指之處,是鳳州鳳凰山下東側的一處無名山洞。

時近亥時二刻,高燈裏的燈芯結出一個偌大的燈花,劈啪一聲輕響。與此同時,一點雪白的吉光,驟然亮在鬼蹤靈圖上,也亮在玄魌那雙略顯疲倦卻熠熠生光的紅眸中。

隻見,似有一隻看不見的丹青畫筆,在鬼蹤靈圖上勾勒出一處水墨高山,北角下有一處暗洞,吉光就在那處暗洞中一明一滅,有節律的閃動著。與此同時,“鳳州鳳凰山”這五個大字,隨著丹青墨畫一起無聲的顯出逝去,一如往日。

玄魌驀地騰身而起,幾步跨到鬼蹤靈圖下,伸出一指,重重點在閃動不息的白色吉光上。這點淡而虛的光芒,就像一顆冉冉升起的啟明之星,照亮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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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長安到鳳州,快馬加鞭也需近一日的路程。當玄魌隻身來到鳳凰山東側的那處暗洞時,已是次日的黃昏時分了。

西沉的殘陽將一捧緋色輝光,灑在東側崖壁上,為深秋的紅黃樹葉渡上了柔和而絢爛光層。離山根三丈處,一個兩人高的隱秘洞口,掩藏在幾樹秋楓下。

玄魌立在山根下仰首望著那處暗洞,微微眯著眼思量了片刻,將騰霜白栓在一棵高大的青鬆下。隨後,提氣飛身,仿如一隻穿雲黑燕,踏著生於崖壁的野樹怪石竄入暗洞。

這個洞很深邃,斜入洞中的一抹殘陽之光,被從深洞中湧出的無量黑暗淹沒在洞口七步之內。玄魌卻不懼這般晦暗,邁出沉穩的步子,向深處走去。

行走間,藏於深洞的一群蝙蝠被玄魌這位不速之客驚擾,成群飛起,扇出一陣陰風,撲麵而來。玄魌暗驚,伸出一臂,擋往了自己的眼睛。就在此時,他心念一動,召出龍珠赤炎槍橫握手中。另一隻手,將上明真火抹在金槍上。霎時間,紅如豔陽的上明火光,驅散了眼前的黑暗,照出一片通明。

就著火光,玄魌發現,這個暗洞比他想象中幽深許多。於是,將劍指放在唇前,用心念驅使染火的龍珠先行一步,為他探路。隻見包裹在熊熊赤焰中的豆大金珠,飛出三丈開外,仿如一盞明燈,驅趕著如潮的黑暗。

玄魌沉著一雙精光閃動的紅眸,一步一印追著龍珠向更深處走去……

狹長的洞道終於止於一室寬闊,玄魌霍然看到了窩坐在石柱下的夜靈。她的手裏握著一隻拳頭大小的金缽,陰刻在缽底的戒字淹沒在已然凝固的一層殘血中。身邊,二十幾隻蝙蝠被拗斷了脖子,成為無血的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