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貌似妻子的醋壇子打翻了,酸湯滿地。林子明費了一番工夫才安撫好秦小小。
次日清晨,他連早飯都木吃,便急急忙忙的趕到鋪子裏。
還好,算他有腦筋,表現不錯。二老正準在用早飯,見到他,臉色微和。
“還沒吃飯吧?”林夫人招呼他在自己身邊坐下,親手盛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粟米粥遞過去,“清早的寒氣重,露水巴巴的,你以後不要這麼趕早過來。”
“謝謝娘。”林子明喝了一口熱粥,身上、心裏都暖和多了,問道,“爹,我們什麼時候去上官家?”
“怎麼,你很著急嗎?”林老爺眼皮都木抬,不緊不慢的說道,“這會兒才知道著急,你早幹什麼去了?”
林子明被噎到,深吸一口氣穩穩心神,象個小媳婦一樣軟聲軟氣的答道:“爹,兒子知道自己以前做了太多的錯事。兒子真的知錯了。所以,兒子這回真的想往好了改。您跟娘年事已高,兒子怎麼忍心看您二老再為兒子奔波?爹,這次,就讓兒子先去跟上官家交涉一番,好不好?”
這兩天,他想了許多,覺得父母肯定是剃頭擔子——一頭熱。上官家上下都是出了名的護短,怎麼可能會答應這樣的請求呢?他的父母找上門去,豈不是自取其辱?
但是,他也覺得父親思量得沒錯。他不是打理生意的料。家裏的產業交到他手裏,還真跟打水漂似的。他可沒那本事,百年之後把產業原原本本的傳給馬克。要想幾代人的心血不在他的手裏毀於一旦,也隻有請上官華芸替馬克先管起來。
都是因為他的無能,才連累父母要頂著老臉去求人家。而他現在也老大不小,該為父母分一回憂了。
林老爺夫婦聽聞,竟感概的相對一視。
“罷了,就依你這回。”林老爺垂下眼皮子,佯裝喝粥掩飾自己的情緒。可是,那雙止不住顫抖的手卻完全出賣了他此刻的心情。
林夫人含著熱淚,激動的給林子明夾了一隻蟹黃包,什麼也說不出來,唯有不住的點頭說“好”。
林子明愧疚不已,埋下頭大口大口的吃著。年近而立之年,他不但沒能反哺,反而依然勞累父母為他操碎了心,羞死人哪!
吃過早飯後,林老爺拿出兩份報紙給他:“你先看看這些。這是清早,我著人從外麵買來的。”
林子明接過一看,原來是上官華芸的照片又見報了。這女人自從回國後就沒消停過。
可是,匆匆掃了一眼標題,他臉上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抬頭問道:“爹,有沒有昨天的報紙?”今天的新聞是連載,寫的全是蘇家往事。而事情的起由登在昨天的報紙上。
林老爺衝他呶呶嘴:“下麵那份就是昨兒的。”
林子明不好意思的推了推眼鏡,換過報紙,埋頭細閱。
林老爺端起茶碗,發出一聲細微的歎氣,複又滿腹心事的放下,暗道:關心則亂,孽緣啊。
事情的起由很狗血:昨天上午,蘇家的老太太、長房太太以及一雙姑奶奶聽聞蘇又男回國了,押著蘇二太太特意從省城趕過來認親。不想,蘇又男和上官華芸外出了。上官家的人拒見。於是,蘇家的兩位姑奶奶陪著蘇二太太一道跪下。蘇老太太一邊雙手拍打蘇二太太,一邊哭罵。說,都是因為這個狐狸精攪得家宅不寧,逼走了她的兒子、孫子。蘇大太太在一扶著她,哭天抹淚的哭說死去的蘇二太太的種種好處。
上官家沒人出來理會她們。
可這幾位越鬧越起勁,打人的,打滾喊救命的,叩頭求原諒的,哭訴過去苦難史的……分工且合作,跟唱大戲一般,好看得很。
不出一刻鍾,上官家門前就比戲院裏還要熱鬧,裏三層,外三層的站滿了圍觀群眾。
這時,上官華芸和上官大嫂領著一幫孩子從外麵回來了。剛開到街口,群裏便有人叫著“上官家的人回來了,大家過去給老太太討個說法”。
於是乎,善良正義且熱心的人們“嘩啦”衝過去,把轎車圍得水泄不通。
不少人全然不顧車裏隻坐著女人和孩子,憤慨的用正義的拳頭敲打著車門和車窗:“下車,下車!”吼吼,朗朗乾坤、青天白日滴,路見不平有人踩!咱們國家有良心、有正義、有公理!
而上官家的這位大小姐也不是個含糊的主兒。隻見她和上官大嫂輕聲說了兩句話,便示意車外的人讓開,她要下車。
車外有熱心人立馬雙手在嘴邊攏成喇叭狀,大聲呼籲:“大家讓讓,讓蘇大少奶奶先下車。”
現場立刻有人義務擔起了警察的角色,維持秩序。幾分鍾後,圍觀群眾們紛紛鬧哄哄的退後一步,閃出一條道來。
上官華芸這才打開車門,牽著馬克的手下車,然後,“啪”的關緊車門。
車裏頭的上官大嫂見了,大叫著搖下車窗:“小妹,等我!”幾個孩子也是哭的哭,叫的叫。
“不,大嫂,這事與你和孩子們無關。”上官華芸躬身衝他們做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直起身子站在車旁,理了理頭發,高聲說道,“諸位街坊,諸位鄉親,今天的事和上官家無關。車子裏坐的是我娘家的嫂子和侄子侄女。我的侄女才三歲,特膽小,受不得驚。所謂‘冤有頭,債有主’,我上在這裏懇請諸位行個方便,讓我嫂子帶著她的孩子先行離去,好嗎?”
現場響起一陣低碎的議論聲。
剛剛的熱心人見狀,忙振臂高呼:“孩子是無辜的,不能傷及無辜。大家讓一讓,讓車子倒出去。”
群眾又閃出一條道來。
上官華芸眼波流轉,衝他抿嘴輕笑:“謝謝。”
熱心人剛要客氣,她又佯裝捋耳邊的碎發,飛快的低聲說道:“壯士義薄雲天,他日,外子必有厚報。”
熱心人聽了,竟生生的打了一個寒戰。等他穩下心神再看時,上官華芸正一手緊牽馬克,一手指揮司機倒車,好象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熱心人四下張望,悄然的退回了人群裏。
等車子徹底開出了街口,上官華芸母子這才手牽手的向大門前走去。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這對母子氣定神閑的樣子,現場不少人心裏的天平不由自主改了方向。他們狐疑的悄聲議論:“這裏頭莫不是有什麼誤會?這位蘇大少奶奶不象是個不近人情的人呢。”
“就是。你看看,人家多護著娘家的嫂子和侄子侄女。”
也有人表示不同意見:“你也說了,那是她‘娘家’的人。門口跪著那一灘可是她‘婆家’的人。”
“沒看到她‘婆家’人身上穿的都是什麼!跟一群乞丐婆似的。那個老婦人據說還是親奶奶呢。”
……
誰也沒有注意到,現場不知道什麼時候少了一些“熱心”的身影。而一邊倒的情形也悄然被打破,現場分裂成截然不同的兩派。
看到上官華芸身邊的馬克,蘇老太太象看到金元寶一樣,“心肝兒”、“寶貝蛋”的張開雙臂哭喊過來:“乖曾孫,讓曾祖母好好看看你。”
誰知,母子倆很默契的同時退後一大步,讓她撲了個空。
蘇老太太明顯的愣了一下,片刻之後,才捂著臉嚎啕大哭:“乖曾孫,曾祖母知道沒臉見你們。曾祖母這會兒跟老乞婆一樣,身上破破爛爛的,又髒又臭……曾祖母也不想的啊。”
這話隻差沒點名批評這對母子不孝了。人們憤怒的看向那對光鮮的母子。
馬克嫌惡的閃到上官華芸屁股後麵,露出小腦袋,大聲的叫道:“老奶奶,你不要胡亂認別人家的孫子。我是有自己的曾祖母的。你不要欺負我小,什麼都不知道。爹地和媽咪告訴過我,我的曾祖母叫林陳氏,過世好多年了。”
峰回路轉哇。不少人“啊”的輕呼,驚落了下巴。就連蘇老太太也眨巴眨巴眼睛,竟一時忘了哭訴。
上官華芸掩嘴輕笑:“蘇老太太,不好意思,馬克年紀小,不懂事,說話不會轉彎,得罪了。”然後,她清了清嗓子,稍微提高了點音量,“不過,馬克說的都是實話。他雖然也姓蘇,卻是我前夫的孩子。默然一直視他如己出。”
現場再爆:這位蘇大少奶奶竟是二婚頭!
“默然呢,在哪兒?”蘇老太太惱羞成怒,揮舞著老胳膊狂叫,“讓他出來見我!他對得起蘇家列祖列宗,對得起父母,對得起我嗎?”
不想,上官華芸冷笑道:“蘇老太太,外子行得正,坐得端,頂天立地。請問,外子怎麼就對不住公公婆婆?他到底做下什麼事冒犯了貴府的列祖列宗?冒犯了您?難道您忘了,我的公公隻是您的記名兒子?您忘了嗎,五年前,蘇家已經將外子和我婆婆一同除族?是我公公親手將我婆婆的棺木從蘇家祖墳裏起出,另行安葬的。您有什麼資格帶著公公的掛名妾來我娘家門前胡鬧?”
當年,蘇又男扳倒蘇家後,蘇二老爺於紛亂之中還不忘空出手來請族長開宗祠,把他們母子倆一並除族。這事鬧得全省城沸沸揚揚。上官華芸是後來從報紙上知道這些的。當時,蘇又男正在小偏院裏養傷。王子軒和她還一道為他們母子抱過不平。現在她明白了所有的來龍去脈後,才發覺,蘇二老爺當年是多麼的明智。
蘇二老爺和蘇又男一樣,也看透了蘇家人。他雖然不愛自己的妻兒,卻是真心實意的為了他們母子倆好。
“轟”,一記緊接一記的天雷滾滾而過,現場的所有圍觀群眾風中淩亂鳥。
蘇家這幾位沒想到上官華芸竟然敢當眾撕破臉,苦情戲肯定是沒法唱下去。真當群眾的眼睛是大餅、腦袋裏灌的是漿糊麼!
她們的陣腳亂了。
“你,你……”等於是被人當街扒掉褲子,蘇老太太又氣又羞,渾身上下如花枝亂顫,臉上轉眼換了好幾回色。
上官華芸冷哼:“蘇老太太,今天外子不在家,如果您要續鄉情,請改日再約。不過,我奉勸您一句,下次可不要再這麼興師動眾的。外子可沒我脾氣好,上官家也不是沒人。而外麵的警察也不是擺設!”
馬克也趕緊探出小腦袋插話:“還有,爹地跟媽咪說,好孩子不哭的。愛哭的孩子沒糖吃。老奶奶,您這麼大了,不要再動不動就又哭又鬧了。羞羞臉哦。”說罷,真的伸出小胖手在自己臉頰上刮了兩刮。
“對不起,馬克實在是太調皮了。您別跟小孩子一般見識。”上官華芸半蹲下身子跟馬克說道,“馬克,不許對老人家無禮。媽咪的馬克是個尊老愛幼的好孩子,會跟老奶奶說‘對不起’的,對不對?”
馬克不情不願的上前,向蘇老太太躬身作揖:“老奶奶,對不起。我剛剛不該笑話你。”
不等蘇老太太反應過來,上官華芸已經在馬克的臉上“叭唧”親了一口,笑盈盈的讚道:“乖馬克,媽咪回家給你做土豆泥吃。”說罷,起身牽著馬克頭也不回的走到大門下。
裏頭人影閃過,大門了又很快合上。
母子倆就這樣大搖大擺的進去了。
母慈子孝,一個耐心教子,一個乖乖受教,視蘇家人以及圍觀群眾於無物。母子倆很強悍的用實際行動告訴幕後之人——你們且放馬過來。他們根本就不在乎什麼輿論不輿論的。
林子明看罷,佩服的連連點頭,拿起今天的報紙飛快的掃完。報紙的效率不錯,一天的工夫居然便翻出了蘇老太太一行人的底細。
他們找到蘇氏的老族長,證實蘇二老爺確實隻是記名嫡子,順道牽出了當年蘇老太太去母留子的惡跡;報上還登了蘇又男母親以前在蘇家祖墳裏的墳瑩遺跡,以及現在的墳台。後者的墓碑上沒有“蘇門”的前綴,打頭的是“吾妻”,這一點足以證明,這位故去的蘇二太太已非省城蘇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