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當眾哭泣的男人(1 / 3)

公元二十一世紀初葉。夏末秋初。

這天早上,馬革很早就被熱醒了,身上汗津津的很不舒服。鴻運扇開了一夜,弄得他口幹舌燥,渾身酸痛。他一骨碌爬起來,端起桌上的大缸子把裏麵的剩水一飲而盡。就隻這麼一動,身上的汗珠便滾滾直下。

桌上有隻鬧鍾,他看了看,連四點都不到,太早了點。

離他的臥榻不遠處,一張大竹床上攤滿了昨晚涼上去的緘麵,那是他前一天晚上十點才進回來的。各色調味品也一樣不差地各就各位於門邊的推車上。爐子要生,但還早。

他提起暖瓶往缸子裏加水。這缸子是從父母那兒拿來的,老式的那種,碩大無比,半瓶水加進去還沒滿。然後他便開始做運動。

自從一個人過之後,馬革就養成了運動的習慣,並且逐漸地上了癮。他不止是做晨運,而幾乎是一得閑就做。他喜歡運動時那種毫無雜念的感覺,感覺活得塌實;至於鍛煉身體,對他來說隻是副產品。他運動的方式也簡單:俯臥撐,仰臥起坐,打沙包,雖然他本來是喜歡遊泳和踢球的,但那些運動不但費時費事,而且費用也高,對他不合適。

在做了八十個俯臥撐、一百個仰臥起坐之後,馬革已經汗如雨下,這正是他要的。他毫不停歇地走到那個自製的沙包前,開始揮舞他的拳頭。經過一年多幾乎一天也沒有間歇的練習,現在,連他自己也欣慰地感到,自己拳頭上的力道比以前足多了,而且他整個人也不似以前那般文弱矮小的模樣,變得結實而充滿精力。其實,他還不算矮,有一米七零。他的自認為矮小的暗示事實上是他的前妻造成的,她總是因此嘖有煩言,總是一臉不如意又一臉向往地念叨:“要是高高大大的多好!”——這是馬革最近才明白過來的。

沙包給打得在空中搖來晃去,幸虧屋子夠大。這屋子的確夠大的,足有一百五十平米,本來是通間,現在也隻有中間有一堵隔牆,那是他與人合租時砌的。現在那合租人另外買了房子,搬走了。整個屋子隻有他一個人住,這就像他的心一樣,經常感覺空蕩蕩的。這屋子原本是計劃經濟時代一個小糧油加工廠的廠房,如今閑置不用了,機器已經全被撤走,牆上黑一塊黃一塊的,而且灰漿剝落得不成模樣。當初,馬革和人一起每月出一百五十塊錢的租金,水電費另算,現在,這一百五十塊全歸他一人出了。為此他找了那單位兩次,被人家笑著推出來:現在百八十塊算什麼,這麼大房子,收一百五十塊,就跟沒收似的,你還來講價?——他隻得罷了。

對馬革來說,出一半和全出當然還是頗有區別的,七十五塊,意味著他可以少賣兩天的早點,或者多掙兩天的收入。

接下來,他開始生爐子,燒水,燒湯。湯是骨頭湯,頭天下午就熬好了的,隻需要加熱就夠了。那骨頭並不值錢,是在肉市上一塊錢兩塊錢收來的沒用的頭骨尾骨片子骨之類,而且混熟後人家賣肉的師傅就不要錢了。可就是這些不值錢的骨頭,放進鍋裏一熬,就能熬出噴噴香的湯來;用這種湯下麵,人們愛吃。做早點的手藝——也算手藝——他是自己慢慢邊看邊學邊琢磨的,現在已經算是出師了,各種小技巧小竅門莫不具備,下出來的麵絕不難吃,甚至在同行中還有點名氣,——當然這主要是因為他本分,肯放料,虛頭少。

六點剛過,馬革已經衝了澡,換了幹淨衣服,推著推車出門了。一大早的日頭就很烈,聽廣播裏說,未來三五天還會持續高溫天氣。他賣早點的“點”離住處有十幾分鍾的路,在這縣城的中心地帶,那兒的住戶多,上班的人就多,吃早點的當然也多。

他是推著車賣的,不比人家租門麵做生意的那麼固定。大多數時候,他在一個居民區的門口擺攤,那是城管幹部查得鬆時,人家查得緊了,便趕著他不得不到旁邊的菜場上去,那兒管市場的人中有他的同學。而且,那些菜販子見他戴副眼鏡,模樣老實,被他小小地卡一個檔也並無怨言。混得熟了,彼此還玩笑幾句,問問生意如何。

他在自己常做生意的地方停下來,支住了車,取下掛在車壁上的兩張小桌幾把小椅,擺好等著生意上門。離他不遠,還有七八個勤快的菜販子在那兒叫賣。這兒的東西就是好賣些。

今天生意不錯,不到七點,馬革就已經賣出六十多塊錢了。幸好,昨天準備的麵條夠多。看來,今天又可以突破百元大關了!他誌得意滿地想。

擱在推車麵上的雞蛋隻剩下幾個了,他便從櫃裏抓了幾個出來預備著。這裏的人們多是上班拿工資的,早點講究營養,下湯麵時往往要求給窩上一兩個荷包蛋,這讓他又可以多賺幾毛錢。這種現窩荷包蛋的做法是馬革的一個“發明”,本意是偷懶來著,因為他懶得像別家那樣賣鹵蛋,而顧客們又要吃,隻好用這個折中的辦法,不料居然頗受歡迎。現在,別家也都學著這樣賣了,小本生意沒技術專利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