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3 / 3)

她定定地看他,想象著他衣衫襤褸風霜滿麵的樣子——不!她決不讓他去受這種苦!

她倏地轉身欲開門出去,劉濯急忙起身,一把攫住她的肩膀,“你要做什麼?”

“我去找皇甫仲擎……”膽敢這麼明目張膽栽贓嫁禍的,除了那個該死的人渣沒人做得出來。

劉濯色變。“告訴他你願意嫁他,把元家產業雙手奉上,求他放我一馬嗎?你怎麼能將自己的一生都賠在那種人身上?你這麼久的努力那麼久的堅持又算什麼?”這場婚禮,是不是也變得毫無意義?

算什麼?她恍惚地看著他俊顏上前所未見的嚴厲,看他一身難得張揚的紅色吉服,早沒了方才的從容鎮定——他擔心她,勝過擔心自己嗬。

倉皇失措的心忽然就這樣定了下來——算什麼?隻要他安好,一切都不算什麼的。

“你是不是還在打算,如果皇甫仲擎不答應,你就去官府把罪頂下來,自己去坐牢?”

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他知道自己猜得分毫不差。

她並非尋常女子,有擔當,他知道。他——心疼。等著成親的日子裏,他推卻一切瑣務,就為想個明白:他倆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是泛泛之交不會魚雁傳書兩年不曾斷絕,是好友何必答應一頭闖進她的姻緣,是知己也不至於自然而然地將揚州當成自己的歸處。

該來的總會來,要躲閃業已不及,他以往是不信世上真有教人生死以之的男女之情,但卻素知桑是不同的,曾幾何時,這“不同”竟已深入骨髓,再難拔除。因為是她,接受這一切似乎變得理所當然。於是對於這樁婚事不再抱持著順其自然的心情,原來所做的人生規劃,也隨之有了令人期待的變更。

誰知平地風波起,他沒料到商場上的拚殺可以激烈到完全不擇手段的地步,活似二十歲以前的那段夢魘……或許他是注定得不到幸福的吧,身邊總是有醜陋的事情發生。但至少這一次,他要竭盡所能保護他在乎的人,隻要她不與他爭——

“這是元家的事,理當元家自己解決,將你牽扯進來已是不該,我更不能讓你孤身犯難。”平和了心緒,她終於說出最冠冕堂皇的理由——當務之急,是要與他撇清關係。

“難道我還是外人?莫說我今日已與你拜了堂,單是衝著元家的知遇之恩,我就不能袖手旁觀!你仔細想想,我孑然一身,雖與你拜了堂卻並未入籍,就算真的埋骨他鄉也不過是賤命一條;你呢?你一時的衝動非但會讓元家的家業輕易落入皇甫仲擎手中,還要害你爹娘隨你流放到兩三千裏之外受苦,你忍心嗎?兩害相權取其輕,這點道理,你還會不懂嗎?”

她懂。

她知他是對的,但她不要聽!不要聽!是她沒用,是她的錯,自作聰明地想出了成親的主意,以為兩全其美卻把事情搞得一團糟!笨蛋!元桑,你是不折不扣的笨蛋!

她雙手捂著耳朵,近乎自虐地拚命搖著腦袋——幾曾見她這般脆弱的模樣!他歎氣,他用盡量不傷到她的方式拉下被攥得通紅的拳頭,握在手中。

“聽我的話,好好守護這個家,不要輕舉妄動,好嗎?”醇厚的嗓音低低勸慰,溫柔的口吻仿佛是在安撫一個別扭的孩子。

耳畔呢噥般的低語堪堪阻住她欲奪眶而出的淚水,全身不由自主地泛起輕輕顫抖。

對啊,她還有父母,還有元家,為了這些,她確實有足夠的理由留下。

濕潤的雙眸鎖定他殷切神情,“那,我等你回來。”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至少他回來的時候,會有一個妻子,有一個家。

望進她堅定的眼,他忍不住撫額蹙眉。此去一路必是險阻重重,變數萬千,他根本不能許下什麼承諾。桑恩怨分明猶勝須眉,因著心中愧疚,縱非甘願也會為他守節到死,他又怎忍心她大好年華就這樣空耗在無邊等待之中?

“桑,跟你講個故事。”無視她的錯愕表情,他緩緩說道,“古時候有個叫尾生的男子,和一個女子約在橋下相會,等了很久沒有等到,後來發了大水,他抱著橋柱不肯離開,最後竟淹死了。很傻,對不對?”

她知道這個故事,抱柱之信被人們認為是重諾的表率流傳千古,但是——“是有點傻。”

她一直如此認為,縱使明知他說這個故事另有深意也不願說謊。守信是好,但這樣的死守,未免可笑。

他笑了,有點苦苦的樣子。“我就知道你不是不知變通之人。你盡可以等,但別為我守……如果……有良人可以托付終身,你——大可以另擇佳偶。有朝一日我萬裏歸來,看到你、看到你……夫妻恩愛,兒女承歡,自比見你獨守空閨來得……歡喜萬分。”短短幾句話竟說得斷斷續續,劉濯啊劉濯,你心底實是不願的對嗎?

另擇良婿?夫妻恩愛?兒女承歡?這就是他對她的期許嗎?他不知道,除了他,不會再有別人了嗎?

他怎麼可以不知道?“我——”

“你先莫急著辯解,往後的日子還長,你現下怎麼想或許隻是一時衝動,不要許下讓自己後悔的保證。別守,答應我,否則我這一路上都會不安心!”劉濯!你充什麼好人?你自己明明就已經後悔死了這樣說,你明明在後悔!

忽略心底抗拒的嘶吼,他——要為她著想。

他會因為她的守候而不安心嗎?他是不是在用這種方式表達對她的……在乎?哦,元桑,現在不是亂想的時候。總之你不能讓他路上一邊吃苦一邊還要為你擔心,你已經欠他夠多,不該再添一樁負累!

那麼,就依他所言吧。隻是一個保證而已,等與不等,主動權還是在她不是?“好,我就當你是……過客。下次你再路過揚州時,可千萬別忘了來看看故人,我這裏一定倒跣相迎。”她深深望住他,努力地以開玩笑的口吻輕描淡寫地說出這番話,當成隻是普通的離別。

“嗯……過客。”

這樣——才好。

渾身猶如虛脫一般,他早分不清是因為鬆了口氣還是心情跌到穀底。

良久,二人相視無語。忽而,元桑笑了,小臉有些緊繃卻又極嫵媚地。

“濯,你有過女人嗎?”

劉濯嚇了一跳,隨即俊臉大紅,囁嚅不能成言。

他的表情取悅了她,也戰勝了原本僅剩的一點羞怯,“那麼,抱我。”邊說邊利落地卸下一身喜服,卻始終不敢抬頭看他的臉,顫抖的手指泄露了她內心的極度緊張。

劉濯發誓今日是他此生心緒起伏最大的一天!短暫的驚愕過後,隨之而來的是強烈的氣憤。抓過動個不停的小手,甩到一邊,他高聲怒吼:“你把我當成什麼?劉濯在你眼中,就是這樣卑鄙無恥乘人之危的小人嗎?”她怎能這樣地輕賤於他,也輕賤自己?

“噓,別生氣。”她走近一步,纖指拂上他的唇,另一手搭在他胸口——嗬嗬,有人心跳如鼓呢,看來她上回被那個黃大富拖進青樓不小心學到的經驗,也並非全無效果哦。

“人家——”嘔!這字眼還真惡心!但男人好像就吃這一套,看她眼前向來八風吹不動的這位,竟意外地一臉心神恍惚,“……人家隻是好奇洞房花燭夜到底要做些什麼而已。你難道不好奇嗎?”

“我不好奇。”拜從前的經曆所賜,該懂的不該懂的,他一樣沒漏。

“哦?那你教我,我們來個‘教學相長’好不好?”不容他反駁,她繼續說:“你不必擔心我今後沒人要,在意這種小節的男人,我決看不中。而且,偷偷告訴你,二姐嫁給姐夫之前,就不是處子了呢。你看他倆現在還不是恩愛得緊?”二姐,事急從權,我對不起你了。

明明可以掙開她的,溫柔的觸撫和輕言細語卻像是帶著蠱咒般讓他動彈不得。他眼睜睜看著她顫抖的小手極慢極慢地解開彼此身上的束縛,無力阻止。理智接管之前,雙手已抱著柔膩的嬌軀來到床榻之上,然後發覺她其實比印象中美上許多倍,然後隻能懊惱地為自己的荒唐行徑作點解釋與保證:“我一定負責,一定回來!”然後再也不記得今夕是何夕……

紅燭掩映下,她緊緊環著他結實的後背,汲取最初也是最後的溫暖,腦袋則扣在寬闊的肩膀上不讓他看見奔流的淚水。

紅燭停,紅燭停,不是說洞房紅燭竟夕不滅就可以百年好合嗎?為什麼明天她的男人就要離她而去,歸期渺茫?老天啊老天,好不好我從來都沒有遇見過他,可以不見這樣的離別?

芙蓉帳暖,鴛鴦瓦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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