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天的清晨,我即將和宗炬一起坐馬車離開他暫時住在三河的家,我才發現,我已經有好幾年沒見過自己的兒子,等我去找他的時候,那小子已經長成高大的青年了。
馬車已經準備好,正停在我們家門口。那棟被廢棄的房子,被厚厚的冰雪覆蓋著,已經無法讓人看清它的本來麵目,也許,我和宗炬都不想去回憶它原本真實的模樣。現在,它是純白色的,晶瑩透亮的,從海外歸來的朋友說,紅毛人的城堡積起雪比這個更漂亮,即使在陰霾的天空下,也會被映襯得格外聖潔、美麗。
“爹,還有幾個包袱,我進去拿出來,您跟我一起去嗎?”
我聽見了兒子重新跑回屋裏去的聲音,但我遲遲沒有挪動腳步,我感覺到自己緊蹙的眉毛微微顫動了一下,我的身軀沉重得像塊鐵,壓得腳下的白雪咯吱咯吱直響,體內的血,連五髒六腑仿佛也被凍結著,擠壓著,唇邊吐不出半個字。
“爹,您愣著幹什麼?你不是答應我,要和我一起搬去德川家康大人賜給我們的府邸嗎?”等我回過神,宗炬已經從裏麵跑了出來,把我們父子倆最後的行李裝上了馬車。
我應該上車嗎?我的嘴唇閉得更緊了,我從未對任何東西感到過害怕,可心裏卻不知為何,總有一種不想離開這裏的奇怪感覺,日本的冬天寒冷,我早已習以為常,可我發覺,從沒有一天像今天這樣冷過。
宗炬沒怎麼注意到我的表情,隻把行李一件一件地清點了個數,他回頭,才發現我的臉色可能有些不對。他很疑惑,連忙走上前來,像小時候一樣,輕輕拉了拉我的衣袖,盡管隻是短短一瞬間。“爹,走吧,我們不可能永遠呆在這裏,德川大人對我們柳生家的恩德,我們應該報答的,不是嗎?”
“但是,宗炬,爹很久都沒有坐過馬車了,如今又要坐這個,我好像不大習慣。”我凝視著兒子的臉龐,看見他大大的眼睛裏充滿了不解。
“爹,您最近好奇怪……”
“沒關係,你先坐馬車走吧,爹想一個人在這裏待一會兒,不久就會騎馬跟過來。”我微笑著、堅定地告訴兒子,我很快就會跟上。沉默了片刻,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趕緊拿來那把從小到大都陪伴著我的劍,鄭重地地遞到宗炬手裏。
“爹,您怎麼把您的劍交給我了?難道您……”他驚呆了。
“不要亂想,我們父子會見麵的,隻是爹年紀大了,這把劍也是時候由你來用,你就好好為家康大人效力吧。”我終於看著兒子坐上馬車,強忍住心裏的微疼,對他說完最後一句話。
馬車開動了,雪地上劃過深深的車轍,彎彎的,繞過孤獨的房屋,在白樺林中時隱時現。近處,稀稀落落的雜草仍倔強地探著頭,是啊,不用等到春天來臨,它們一樣能自由地、頑強地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