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梵唱60(1 / 1)

最後的梵唱 第六十章 鑿碑高手

他是個瞎子,偏是個鑿碑的高手。

他長到九歲,剛認識幾個字時一場病,眼瞎了。他爹一聲長歎,讓他學別的手藝好長大謀生,可他不,隻愛鑿碑。因為,鑿碑是他的祖業。

他初學鑿碑,並不動手,而是坐在父親身邊聽,一邊問父親鑿的是什麼字,走的是那一筆。不久,一聽錘聲釺音,他就知道了是什麼字。

父親大驚,說這小東西,是鑿碑的料。以後,更是有意培養他。

十四歲上,他就精通了碑上鑿字,而且篆隸楷草無體不會無體不精。到了十六歲,各種龍鳳花紋,更是刻得栩栩如生。一日,他在石上刻了一串葡萄,顆顆晶瑩,他爹摸著胡楂看,突然發現上麵蹲著一隻纖黑的小蟲,擋住了視線,就伸手去打,蟲並不飛走。再仔細一看,原來石色不純,上有一黑點,他就勢刻了一隻小蟲。

他爹哈哈一樂道,老了,老了。語音中,有一份蒼涼,更多的是一份欣慰。

他鑿碑有講究,尤其墓碑,上麵輕易不鑿龍。他說,龍是神,是一個民族的神聖所在,不能隨便鑿在墓碑:鑿在好人墓碑上,龍能生色;否則,玷汙了神靈。

但話雖如此說,他一生卻仍然破過兩次例。

一年,豐川大旱,十室九空,省府王督軍父親死去。王督軍來,一輛小車接走了他,要求他鑿一塊墓碑,碑上有字,且必須有一龍環繞。

他微微一笑,一杯茶後,開始鑿碑,字用隸書,筆筆端莊,讓滿城書家見了讚歎不已。待鑿龍時,更是讓內行人見了個個鼓掌。可惜,龍無二目。

督軍忙來請,道:“先生,務請為龍鑿上雙眼。”

他仍不慌不忙,拿起錘和釺,第一錘下去就偏了準頭,砸在左手大拇指上,鮮血淋漓。

他搖頭,苦笑:“督軍大人,看樣子給龍鑿眼尚須一段時日,待傷好後再幹。”

可是,死人入墓,已在眼前,總不能來一個無碑墓吧。督軍急了,苦苦要求。他一笑道:“看樣子,隻能用雙腳掌釺了,不過,價錢可不一樣。”

“多少,盡管說。”督軍道。

“糧食十五萬擔。”他掐著長長的手指算著道。

“你!”督軍跳起來,紅了臉。

“督軍大人,我一粒不要,請你拿來救濟豐川百姓,也算督軍大人的政績啊。”一句話讓督軍鬆了口氣,連連點頭。碑鑿好,他準備回去,督軍道:“先生就跟著糧車一塊兒回去吧,也讓豐川百姓知道先生一番心意。”

他笑,推辭:“這是督軍大人的德政,與瞎子何幹?瞎子不敢掠人之美。”說完,一揖而去,飄然江湖。

第二次破例,已是十幾年後。

一日,有人請他鑿碑,上有“櫻花之子”四字,並以雙龍護碑。他把銀元推開,默坐了一會兒,道:“給誰鑿?”

“你隻管鑿,管是誰。”來人很幹脆。

“瞎子不接不明來路的活。”他冷冷搖頭。

“告訴你,是皇軍小野二郎少將。將軍戰死沙場,臨終遺言,要葬在他征服過的土地上,要用他征服過的民族的圖騰來服侍他。”來人說,聲音如劍,透著寒氣。

他沉默了一會兒,道:“是大官,少於五萬塊銀元,想也別想。”

來人愣了一下,接著哈哈大笑:“錢能通神,果然不錯。”第二天,銀元送來,他分文不取,發給鎮民,可當夜“當啷啷”又被大家扔了回來,落了一屋。

他一聲長歎,帶幾個人,上了後山,一心撲在整治石料上。

經過半個月又挖又炸,用了日軍整整五六百斤炸藥,終於在後山尋到了兩塊上等石料。他笑笑,很滿意地道:“一塊做碑座,一塊做碑。”

然後把巨石運回來,一個人關起門來雕琢石料,絕不許人參觀。一個多月後,石碑鑿成。碑文以鍾鼓文雕琢,雙龍盤旋,騰雲欲去。最讓日軍稱歎的,是碑座,巨大的石鼓形,上有嵌碑的榫口,四龍盤繞。石鼓四邊,雲牙海水,櫻花燦爛。

日軍司令見了,拍拍他的肩,連誇大大的好,大大的好。

他撫須微笑,無言回家。

小野二郎骨灰下葬時,最隆重的儀式是立碑,幾十個日兵將基座抬到墓前放好,然後,又抬起巨大的石碑,向基座榫口插去。

日軍司令帶領日軍,在墓前列隊致敬。

石碑落下,“轟”的一聲震天巨響,基座石碑粉碎,日軍頓時血肉橫飛。原來,他所要的炸藥,除用一小部分外,其餘全部藏在掏空的基座裏。

日軍氣勢洶洶,圍了他的家,破門而入,裏麵空無一人。

以後,豐川人再沒有看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