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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3:11
我們幾個人在堅硬的岩石地上擠成一團,離開邊境柵欄隻有幾碼遠。我們後麵光禿禿的山坡上,有個火堆在幾小時前就熄滅了。這是個陰冷的月黑之夜,萬籟俱寂。沒有人動彈,也沒有人說話,然而我還是能感覺到有不少人也在這兒等待。他們的恐懼與急迫形成一股力量,就像衝垮堤壩的洪水一樣拍擊邊境的柵欄,要不了多久,這潮流就會越過波紋鋼格柵,而我們也將被”這潮流卷入那邊充滿黑暗和危險的峽穀,對某些人來說就是死亡。
莫賈什用沙啞的嗓音低聲說:“那格柵很好爬。你們抓著柱子往上攀,翻過去。你——”他指著海諾,“最好幫幫那個木頭人。”
我看看莫寧。他正冷冷地打量這個蛇頭。一個科學家在觀察一個沒多少教養、而又令人厭惡的蛇頭。盡管他反應還是很遲鈍,但是卻清醒些了。
我問道:“接下去呢?”
“你們要緊跟在我後麵。峽穀大概在前頭20英尺。萬一看不到我,不要動,我會來找你們的。盡量趴低些。警察的夜間望遠鏡看得見你的每一個動作。有個家夥告訴我,在望遠鏡裏看出去我們會發亮的——黃色的光,像金子一樣。”他苦笑了一下,“金子,那可是好東西,對嗎?當然啦,對你們來說,我們也有點像金子。沒有我們,你們沒法活。”
莫寧一直注視著莫賈什。這時候他開口了:“你為什麼要這樣說?”
“嗨,木頭人會講話!我這樣說因為這是事實。我們翻過柵欄,去給你們種地,給你們看孩子,幹你們撂給我們的所有髒活、重活。還有,你們把貨送到我們的加工場,我們給你們運回成品。沒有我們的廉價勞動力,你們怎麼活?”
“要是這樣說的話,好像美國人都已充分就業。”謝天謝地,莫寧總算有點兒精神了。
“屁話,別跟我來這一套。你們這些人幹了些什麼,你們修了一道該死的柵欄堵我們的路,在峽穀裏把我們當畜牲一樣攆趕,可是在洛杉磯的豪華餐館裏我們的人給你們打雜。”
莫寧聳聳肩。
接下來我們默默地蹲在那裏。後麵山坡上刮來一陣冷風,我翻起衣領擋寒。海諾的一隻手按在受傷的胳臂上,表情很痛苦。
突然,在我們左邊的柵欄遠端出現一陣騷動。先是跑動的腳步聲,接下來看見有一條黑影爬上柵欄,傳來金屬的碰撞聲。莫賈什站起來觀望,又搖搖頭蹲下來。“笨蛋!騎警逮到了一個家夥。”
“你怎麼看得見?”
“等你也像我一樣來回折騰多次,你就知道眼睛該往哪兒瞧了。不過有七八個人爬過去了,會叫那個警察著實忙一陣。我們這就沿柵欄到走私者峽穀去。”
他動了動身子,開始蹲著往前移,並示意我們跟上。到柵欄跟前後,我們往東轉。我伸手摸摸柵欄的鋼板條,又涼又硬。
我們身後又是一陣騷動。在剛才人們翻越柵欄的地方又傳來金屬碰撞的聲響。騷動聲越來越響,啪啪的腳步聲這時候已出現在柵欄的另一邊。我聽見有人在惡罵,還有的大聲嚷嚷。什麼東西砰地掉了,接著是一個小孩大哭起來。猶如洪水決堤,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人流衝過邊境,湧入峽穀。
莫賈什舉起一隻手,我們全都起身站住,然而又蹲下去了。“再等會兒,咱們給巡邏隊一個真正瞎忙的機會吧。”他說。
我看看海諾,他仍按著傷口,神色透著痛苦。莫寧蹲在海諾的右側,一雙近視眼睛黯淡無光。
山坡上漸漸平靜下來。近處的峽穀裏有人在叫喊,聲音在夜空中回蕩。莫賈什站立起來。“到時候了。”
我一躍而起,心跳急劇加快。海諾起得慢些,他抓著莫寧的手臂把他扶起來。
“往上爬,翻過去!”莫賈什說,“落地後一直往坡下跑,一直跑到一片矮樹林,就等在那兒。如果沒事,咱們就從那兒往峽穀裏跑。峽穀那兒很陡,往下跑一半時就有一片岩石。在那裏停一下,然後放慢些走。我彈手指頭,你們就跟著走。我停,你們也停。一直走到界碑路旁的大下水道才能講話。聽懂了嗎?”
“懂了。”我說。
海諾和莫寧點點頭。
“那就行動吧。”
往上爬,翻過去,做起來可就沒有莫賈什說的那麼容易了。鋼鐵柵欄冰涼溜滑,腳蹬上去,滑掉,再蹬上去。爬到一半時,我掉下來了,一下子摔在地上,抓著柵欄柱頭的手臂也扭傷了。
莫賈什已經翻過去了。海諾騎在柵欄頂部,使勁往上拉莫寧。我抓住柱子又開始攀援。我死死抱住柱子,把右腳穩穩地蹬住,抬起左腳,小心翼翼地往上攀。終於,我的手指攀上了頂部。我牢牢抓住頂部的柵條,使出全身所有的力量往上爬。
手掌終於平放在頂部了。接下來身子朝前一滾。我搖搖擺擺往前栽了一會兒,然後就腳下打滑,垂直地往下去了。這是在美國的土地上了。
故土,然而還不是家。這是一片充滿危險的地帶。
我在地上爬了一會兒,又直起身子看看其他人。周圍漆黑一團,五英尺外就什麼也看不見。我摸索著往坡下走,不時被石頭絆一下,或者踩在小圓石上滑倒。
前麵有影影綽綽的東西。腳下的坡更陡了。我竭力保持平衡,跌跌撞撞地往前栽去。前麵是什麼?我連忙伸出兩手,卻已經栽向一堆枯幹多刺的植物叢裏。
一隻手抓住了我的臂膀,不讓我倒下去。是海諾,我看不見他,但是從他身上外套的粗花紋上我知道是他。我大口喘著粗氣,在那兒站著等了一會兒才緩過來。
不一會兒,我聽見莫賈什彈手指頭的聲響。一個模糊的身影往坡下衝去。第二個模糊的身影跟上,那是莫寧。我推推海諾,他在我前頭走了。
碰上岩石了,再次停下。再等待。又聽到彈手指頭的聲響。
這時候,我們走在一條彎彎曲曲的小道上,前進得更慢了。腳下的路麵越來越陡,石頭也多了,草木比先前更稠密了。夜空像一隻倒扣在峽穀上的黑漆盆。仙人掌刺紮進了我的衣裳。
這兒還有夜間出沒的蠍子,土狼,也有響尾蛇。
我們已經到達峽穀深處。莫賈什的一隻手拉了我一把,把我拉到一個石頭堆旁。莫寧氣喘籲籲。海諾的身於繃得緊緊的——我想是因為傷痛。
在那兒等待的時候,我回想起上個星期二在眾生法律事務所辦公室裏格洛麗亞對我講的故事。她母親當年通過這個峽穀,遇上土匪的襲擊——然而,她成功地越過了邊境,又步行15英裏才到達安全的住地,況且還帶著幼小的女兒。不知為什麼這件事使我忽然增添了信心和力量。我真該感激格洛麗亞。
我們在那兒待了約摸十分鍾,莫賈什一直在觀望四周,聆聽動靜。我跪在堅硬的石地上,漸漸感覺到心率趨於正常。我的情緒鎮定下來,所有的感官都靈敏起來。
莫賈什站起來招招手。我們都站了起來。
早晨4:28
下水道漆黑的大口就在我們麵前。管子約有二十英尺高,管子上方的夜空中已有南部灣燈光的色彩。
莫賈什讓我們站住。“從下水道這兒出去大概十五碼,通到一個小溝裏。你們過了溝就到路麵上了。要是巡警攔住你們,你們就說你們的車壞了,在那兒等著搭車。他們不會拿你們怎麼樣。我再去看看有沒有人,然後你們就自己走吧。”
“到老牛奶場去走哪條路?”我問道。
“往右。大概一英裏。在這兒等著。”莫賈什飛快地奔向下水道,蹲下,然後就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一陣寒風刮來,我不禁打了個冷戰。抬頭看看,天邊已露出一絲魚肚白。海諾把兩手搭在我肩上。“快到了,麥科恩。”
“謝謝上帝。你的胳臂還在流血嗎?”
“嗯”
“疼得厲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