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氣候多變，上午還是豔陽高照的好天氣。到了下午，幾陣涼風吹過，天色又陰沉下來。風勢愈大，豆大的雨點稀稀落落的砸在竹葉上，劈劈啪啪不絕於耳，倒像是奏樂般，漸漸連成了一片。雨，一如昨日般，扯天扯地的落了下來。
展眉坐在欄杆上，發絲衣襟在風中獵獵而動。潮濕的水氣和著淡淡的竹葉青草味撲麵而來，沾濕了她的衣角，她卻兀自一動不動。
“你在擔心？”一個溫雅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展眉並未回頭，靜靜地望著在風雨中兀自倔強屹立的紫竹，淡淡道：“阿羽從來不會讓我擔心。”
李清玄負手而立，默然片刻，輕聲道：“阿錚也是。”
兩人一坐一立，都沒有再開口。一時間，隻有呼嘯的風雨聲充塞了天地。
“你……”
“我……”
兩人古怪的對望一眼，不禁相視一笑。原來，兩人居然同時開口。
“你先說。”李清玄含笑道。
“我發覺那些黑衣人，並不是普通的殺手。”展眉微微皺眉道，“他們的身手並不算太過高明，然而進退間，卻頗有章法。不是武林中人合擊之法，而像是軍中的技擊之法。”
李清玄輕輕頷首：“姑娘觀察的很是仔細。不過我隻是一介商人，平日裏也從未與軍中的人有過來往，實在不知會有何人，出於何種目的對我下手。”
展眉瞥了他一眼，平靜的麵容實在看不出半分情緒。展眉頓時興致缺缺，淡淡道：“我也不過是提醒你一句。”
“多謝姑娘。”李清玄微笑道。
李清玄的五官很是平凡普通，卻，風儀高華。在他微笑時，眸光煦然，他平凡的麵容也陡然生動起來，仿佛一張蒼白的畫忽然染上了一絲顏色，變得明朗動人起來。
展眉不禁脫口道：“你的眼睛很是好看！”
話一出口，展眉方覺有些不妥。
“謝姑娘誇獎。”李清玄倒是不以為意，笑吟吟道。
展眉臉上不禁有些訕訕之色，扭轉頭，不再說話。一時間，廊下靜悄無聲。
廊外，卻是雨驟風狂。株株紫竹在風雨中亂舞，片片竹葉被風雨催離枝梢，隨風四散。有幾片被風卷進廊下，李清玄伸手截了片被狂風吹落的竹葉，湊近唇邊吹了起來。他吹得很是隨意，聽不出什麼曲調。然音色明亮清越，於風雨聲中扶搖而出，聲聲動人心弦。
展眉聽得興起，將方才的疑慮盡皆拋擲腦後。也摘了片竹葉，學他的樣子噙在唇中。卻無論怎樣努力，也吹不出聲音。偶有一兩聲吹出，也如擊敗革，暗啞難聽無比。
吹了片刻不得要領，葉片反而被吹爛了。展眉丟下葉片，正欲另尋一片。忽然，一隻手伸了過來，瘦削修長的指間夾著一枚竹葉。竹葉被雨水洗過，翠色盈盈欲滴，愈發映得那手皙白瑩潤，指掌的比例完美之極，仿若玉石精雕而成。
——這人的手居然這樣好看。
展眉暗自想道。卻見李清玄微微含笑望著她：“試試這片葉子。吹葉——葉片須得不老不嫩的方適合。”
展眉抬手接過葉子，卻雙目炯炯的望著李清玄。李清玄笑著將一片竹葉輕輕湊近雙唇，也不見口唇如何動作，清亮的吹葉聲便自他唇邊逸出。
他吹出幾個極富技巧的高低轉折，又停下道：“吹葉之技無它，不過是用唇舌控製氣息的變化而已。多吹吹，便能摸索出其中的關竅所在了。”
展眉猶豫著將竹葉放入唇間，努力嚐試著控製氣息，慢慢的吹了出來。
“慢一些，輕一些，氣息不能散。”李清玄在旁輕聲道。
展眉仔細的感受著氣息吹在葉片上的感覺。忽然，葉片輕輕顫動，“咿”的一聲長長響起。
“呀，響了。”展眉喜不自禁的望向李清玄，卻見李清玄也正滿眼含笑的望了過來，讚許的點了點頭，又道：“氣息再約束一些。”
展眉初嚐甜頭，更是得趣，愈發努力起來。她既努力，人又聰明，加上李清玄不時從旁指點。沒多久，居然也能吹出幾個高低不同的單音了。
李清玄倒停止了吹奏，隻是饒有興趣的看著展眉努力與唇間的竹葉較力，唇邊漾起一絲微笑。
廊外的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暮色漸漸在林中沁染開來。蕭蕭竹影中，不時飛出幾聲空靈的吹葉之聲，愈發顯出山林的靜謐來。
淡淡暮色裏，李清玄與展眉二人宛若林中畫廊下的一幀剪影。一立一坐，遠遠看去，居然出奇的和諧優雅。
百裏暮站在窗後看著二人，欲言又止。李清玄此時看上去很是放鬆寫意，這樣的神情，卻有很久未從他的臉上看到了。他沉吟半響，方低低歎息一聲，輕輕關上了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