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顆星球上所有人的生命都為女人所生。我們在女人身體裏度過的幾個月光陰無疑是所有女人和男人生命中一個不可否認的共同經曆。因為與其他動物相比,人類在嬰幼兒階段需要一個更長的哺育期,由於人類群體中長期建立起來的勞動分工,導致女人承擔起了懷孕與哺育的工作,而且還肩負著對孩子幾乎所有的責任。我們中的大多數人一開始就知道,女人之為女人,其特征就在於愛與失望、堅強與溫柔。

我們的一生都打上了這種經驗的印記,甚至會把它帶進墳墓。然而有助於我們理解與利用它的東西卻顯得不可思議地匱乏。與對母性本質與意義的理解相比,我們對我們呼吸的空氣、航行的海洋顯然理解得更多。在按照性別而形成的勞動分工的過程中,那些文化的創造者、言說者,那些為事物命名的人,實際上一直都是母親的兒子。有大量證據表明,男人的頭腦一直都被那種生命本身要依賴於女人這一強大的觀念所纏繞,所以,作為兒子,他不斷的努力就在於去認同、補償,或否定他“女人所生”這一事實。

此外,女人也是女人所生。但由於女人不是父權文化的創造者和言說者,所以,我們幾乎不了解這一事實對文化所造成的影響。女人作為孩子承擔者的角色一直都是她生命中一個重要的事實。像“不育”、“無子”這樣的術語一直都是被當成對一個人身份的更進一步的否定來使用的。但在社會範疇的任何領域卻不存在“無父”這一說法。

由於母親身份的自然特征是如此明顯和招人眼目,所以,男人無需很長的時間就會認識到她們在生殖的過程中也扮演了一個角色。隻是“父親身份”的意思歧義叢生,不易理解。對“父親”這個概念,孩子首先想到就是為了生育向卵細胞提供可以使其受孕的精子。對“母親”,孩子卻把她理解成一種持續的存在,是一種至少要延續九個月,甚至數年之久的存在。母親身份是獲得性的,首先通過一種強烈的生理和心理過程——懷孕與生孩子,然後通過對哺育孩子技能的學習、了解。這種技能並非出自本能。

一個男人可以通過情欲或強奸的方式來產生一個孩子,然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完全可以不必再看見或關心這個孩子或孩子的母親。然而在這種情況下,母親卻將麵臨一係列痛苦的社會性重大抉擇:流產、自殺、棄子、殺嬰、對“私生子”的哺養。這一切往往都是在貧困的條件下,以非法的形式來進行的。在有些文化中,她甚至會被她的男親戚們殺死。不管她怎樣選擇,她的身體必然會發生不可逆轉的變化,她的心靈絕不會再與以前一樣,她作為一個女人的未來肯定會受到這些事件的影響。

我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都是由我們的母親哺養大的,或者由那些為了愛、需要,或金錢而取代我們生母的女人養育成人。在整個曆史的過程中,女人一直都在幫助分娩,哺育彼此的孩子。從照料和關心下一代的意義上講,大多數女人扮演的都是母親的角色,而不管她是姐妹、嬸嬸、護士,還是教師、養母、繼母。在部落生活、鄉村、大家庭、某些文化的女性社會關係網絡中,人們一直都在把年幼的、過老的、未婚的,以及沒有生育能力的女人納入到那種“母親化”的過程之中。即使是我們之中那些其父親在我們早期的童年生活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的人,也很難記起當我們病了,他們出現在我們身邊耐心給我們喂飯、洗澡的情景。我們能記得的是那些探險、受罰的場麵和一些特殊的場合。對我們大多數人來說,一個女人為我們早期生活所提供的那些持久與穩定的東西——同時也可能是抵製與拒絕的東西——總是與女人的手、眼睛、身體、聲音聯係在一起的,正是它們才構成了我們最初的情感,形成了我們最早的社會經驗。

在整部書中,我試圖對母性的兩種含義作出說明,其中一種是附加在另一種之上的:一是每個女人與她生育能力和孩子的那種潛在關係;二是社會習俗,這種習俗的目的就在於為那種讓所有女人都被男人控製的勢力提供保證。該習俗長期以來一直都是大多數社會和政治製度賴以存在的基石。它拒絕讓1/2的人類自己作出決定來影響她們的生活,並以一種霸道的方式來為父權製的罪惡進行開脫。這種習俗在“私人”與“公共”生活之間製造危險的分裂,使人發展的機會和創造的潛能固化。在最衝突和折磨人的矛盾中,通過把我們囚禁在其中的方式來使女人與我們的身體分離。在曆史的某些時期,在某些文化中,作為母親的女人的觀念一直都賦予女人應有的尊敬,甚至敬畏,並且給予了她們在一個民族或部落生活中說話的權利。但就我們所知的大多數有文字記載曆史的“主流社會”而言,作為習俗的母性卻壓抑和削弱了女性的潛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