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3 / 3)

“屋裏燃了火爐,為什麼不進屋坐?”不知何時,耶律童已立在她麵前。

“哦。”她淡淡地應著,卻沒有移動。

耶律童皺起眉來。自趙光義走後,她似乎也跟著他一起回了宋國。人還好好地在這兒,魂卻早就飛到了遠處。她不再從容、不再淡定。隻是這樣失神地南望著。

“王爺,有沒有光義的消息?”還未待耶律童坐定,她便問出那句每次必問的話來。

該不該告訴她?耶律童遲疑著。

“有消息了是不是?”她是何等心思細膩的人,自他的躊躇間立刻察覺出不妥來。

“從穎……”這讓他如何開口,如何將這驚天的噩耗告訴她。

“到底怎麼了?難道宋皇扣留了他?還是他沒帶回滋麗來?王爺,你快告訴我。”宋皇。一想到那個可怕的男人,她便不寒而栗。那絕對會是個不擇手段的人。難道光義已遭遇不測?

“從穎,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滋麗……滋麗已經回來了。”他的滋麗回來了;但是,並不是由趙光義親手交還給自己的。

她那焦碌的小臉上頓時洋溢起期盼的光芒來,“那光義是不是也回來了?我要去看他。我該先梳妝一下才是。”

“趙光義沒有回來。他……”決定要告訴她事實,哪怕殘忍而難以接受,“我想他永遠也不會再踏入遼土了。他,如今已經是宋皇了!”

“什麼?”她不怒反笑,“你在開玩笑吧。怎麼可能?”

“從穎。這是真的。趙匡胤染上怪疾突然暴斃。遺詔上明明白白地寫著由趙光義繼位。而事實上,他在朝廷中的威望一直不輸皇上,再加上他戰功彪炳……”

耶律童的話語已越來越模糊。她沒有辦法再平心靜氣地聽下去。怎麼可能?事情怎麼可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他答應過自己的。他答應過自己會拋棄名利,帶著她去清幽之地隱居的。他怎麼可以言而無信?他怎麼可以當上了宋國的國君?那她該怎麼辦?難道,她要在這個陌生的地方終老一生嗎?

心,好難受。那難受蔓延至五髒六腑,整個胃仿佛都被緊揪一般。

“嘔。”她想吐,卻因為已經好幾日未進點滴隻是空將滿腹的酸澀一吐為盡。若是就這樣死了,自己會不會瞑目?她胡思亂想著,心神漸漸恍惚。

汴京。我又回來了。

一襲儒衫的儒雅少年駐足街頭,凝望著滿街熙熙攘攘,卻不知該何去何從。他下意識地低頭望了眼自己仍是扁平的小腹。微微歎了口氣。

“還是先去六皇兄那裏吧。”無路可走,舉目無親的他隻能投靠那個唯一的親人。

她知道自己很不應該,竟然瞞著滋麗和耶律童偷偷溜回了汴京。可是她實在是別無選擇。她的懷孕,讓耶律童一籌莫展。掛著他妻子的頭銜,卻有了別人的孩子。那些下人詫異的眼神仿佛時時在提醒著自己的失貞敗德。更重要的是,她真的是沒有辦法去麵對滋麗與耶律童的如膠似漆。隱隱地,她渴望著與孩子父親的重逢。所以這次,她決定不再被動。

“喂!你是什麼人!”違命侯府外,兩個高壯的宋兵粗聲喝住了李從穎。

“我……我是侯爺的門徒。特來探望於他。”李從穎連忙抱拳作揖。

“看你是個讀書人,怎麼會和這窩囊的侯爺有牽扯?”其中一個宋兵好奇道。

“窩囊?此話怎講?”

“你還不知道嗎?新皇看上了鄭國夫人,將她軟禁在皇宮中了。這違命侯倒好,還整天在家做著他的縮頭烏龜。”

“再縮也沒用了。沒看見剛才張公公是帶著酒進去的嗎?八成是賜死的毒酒。”

光義軟禁了六皇嫂?六皇兄被賜死?天呐!趙光義,你究竟要幹什麼?

“小哥,小哥,你怎麼了?”兩個士兵見李從穎臉上突然沒了血色,也是一驚。

“侯……侯爺對學生有救命之恩。兩位官爺,求你們,求你們放我進去吧。就算是為他送終。”拚命咬住唇,眼淚卻還是如斷線的珍珠般撒落。

“你小子還挺義氣的。進去吧,進去吧。看一眼馬上給我出來。”兩人見這斯文秀氣的讀書人竟然為了個沒用沒勢的王爺熱淚滿麵,隻道他為人忠義,因此心一軟,放了行。

“你也知道,鄭國夫人下藥毒殺了先皇。所以賜這酒,已是聖上隆恩了。還不快……”

六皇嫂下藥毒殺了趙匡胤?難道她和趙匡胤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將腦中那些如何也想不通、解釋不清的殘缺線索拚湊著,李從穎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原來這一切,都是六皇嫂!

可是,可是六皇兄是無辜的。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六皇兄枉死。

“住手!”顧不得自己的安危,李從穎出聲喝止。

“八妹!你……你尚在人間?”手中已捧著酒杯的李煜,一見李從穎,驚喜地跌落了杯盅。

“六皇兄。”哽咽著,千言萬語隻化成一聲呼喊。

“你是何人?”張公公老眼一眯,冷冷望著眼前這個突然冒出的俊秀男子。

“你快走吧。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李煜慌忙推開李從穎想撇清關係,卻發現為時已晚。

“違命侯此言差矣。令妹來的正是時候。”張公公嘻嘻一笑,招手喚人,“來呀,也給這位斟酒一杯。”

“不,不,不可以。趙光義要賜死的是我。為什麼要牽扯我的妹妹?不!不!”李煜絕望地叫著,無奈被兩個身形高大的壯兵反縛雙手。眼睜睜地看著兩個小太監將那杯中的酒盡數灌入李從穎的口中。

“六皇兄,我們黃泉路上再見了。”

李從穎衝皇兄淺淺一笑。至少路上,她不會孤單了。有皇兄,還有腹中那個未及成形的孩兒。

光義,若你知道,我喝下了由你賜下的毒酒,你可會為我傷心流淚?你可會在若幹年後,記得這世上有過一個我?

尾 聲

開寶八年,遼通使宋廷,願修和好,太祖答書許諾。自此,遼宋之爭暫止,包守戰亂摧擾的百姓總算是過上了祥和寧靜的日子。

“轉眼又快是中秋佳節了。”禦花園內,一個英俊挺拔的身影背手而立,正仰頭望著天上那輪明月。

“皇上”。伴著一把柔和的女聲,一件象征無比尊貴的金黃色披肩被輕輕披至肩上。

回過頭來,那熟悉的亮眸瑩瑩然正望著自己。

“皇後你早些去睡吧。朕還有奏折未批。”他輕輕拍了拍她。

“臣妾告退。”女子柔順地彎腰作福。

待那輕盈的腳步遠去後,他才自懷中掏出一件物什來。月光下,那物什散發著淡淡的金暈。

“縱使富擁天下,卻也不及笑擁你在懷片刻。”他輕撫著手中的金簪,那上麵仍有著隻屬於她的味道。

他好想念她。即使在納妃時,他刻意挑選與她相像的容顏。卻發現六宮粉黛,無一能及她萬分之一。方才那位麗妃,一雙秋瞳與她有八九成的相似,卻少了她的慧黠。尹妃的身形同她頗像,卻不及她輕盈。還有鄭妃那笑起來的模樣……

他要的不是這些散落的需他拚湊的。

“從穎……”輕吟著那個令他朝思暮想的名字。隻有她,隻有她是自己想要的。想見她的念頭那般強烈。恨不能立刻就飛奔至她身邊。

“舅舅,什麼是‘胭脂淚’的?”一個五官清秀的小男孩,一手抱著竹藤球,一邊指著《李後主詞集》上的那一句詞問道。

“思義,你年紀尚小。這些詩詞待你長大一些,自然會懂的。”回答之人一臉與世無爭的淡然。容貌與當年南唐後主李煜無二。

“我懂的,我懂的。胭脂淚,就是塗了胭脂後又哭的人。是傷心的婦人。”小男孩一本正經地解釋著。

“六哥,你看你把思義要教壞了。小小年紀,盡讀你那些傷懷離別的東西。”說話女子雖是一身婦人打扮,卻仍掩不住身上那如夢如幻的脫俗之美。

“才不會呢,才不會呢。娘親就常常在夜裏流胭脂淚。”

“思義,你胡說什麼?”

男孩子做著鬼臉,撒腿就溜。婦人連忙提起裙擺去追,卻不期然撞入一具偉岸的胸膛。

“對不起。”微笑著仰起頭,翦瞳卻突然定住,再不能移開,“你……你怎麼來金陵了?”

“想你了。”被撞之人微笑著,幾年的帝王生涯早已磨去了他唇邊的戲謔,取而代之的,是男人專屬的成熟與穩重。

“我也是。”她再笑,手指輕輕撫上他的臉。一年至多一到兩次的相聚。他們之間雖沒有天地之隔,卻也不比牛郎織女輕鬆多少。

“從穎,再耐心一點。待德芳長大了,我便將皇位還給皇兄。”他一直在期盼著皇侄長大成人的一天。他深知,趙光義為人雖頂天立地,卻始終欠最心愛的人一個承諾。

“光義,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她不急。真的不急。即使人生中的大部分時間都飽受著相思之苦,但至少,他們知道,彼此的心永遠緊連在一起。難道還有比這更重要的嗎?

“可我欠你的,一生都償還不了。”他輕歎。雖能統領天下,但卻奈何不了天意的捉弄。

她重重地搖頭。他不欠自己。真的什麼都不欠了。若不是他當年想出的偷梁換柱之計。自己和六皇兄又何以能隱姓埋名,回到這金陵故土過上與世無爭的日子。

“待一切結束後,我們找個清幽之地,結伴隱居。從此,你隻是李從穎,我趙光義的妻子。我隻是我,你的夫君。思義將是個平凡孩童。沒有爵位頭銜,沒有任何顯赫身份。”他一字一字重複著心上的承諾。

她點足,深情覆上他的唇,將那承諾封印在彼此之間。是的,會有那麼一天的。她的夫君是個從來不悔言的男人。隻要他說的,就一定能做到。她深信,夢想中的那一天,總會來臨。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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