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些傳世文獻中,倒有線索顯示授籙儀式的定型和在教區中推廣,與張陵之孫張魯有直接關係。
早期正一經典存世無多。經過一千八百餘年歲月的洗滌,不少當年的活動、文獻和遺跡,有些在時間中消退乃至未留痕跡,有些則雖存而殘缺不全,還有些則雖存而時代不明,給今人的研究留下了極多的麻煩與缺憾。幸好,在《道藏》中還留下了部分可供參考的資料,其中“《正一法文經》”係列,實保存了當年正一道某些較為確實的資料,盡管與許多長期流傳的文獻一樣,難免有後人的潺入,然而隻要稍稍留意,淘沙揀金,尚能找到若幹有用的信息。其中《正一法文法籙部儀》和《正一法文太上外籙部儀》二書,都提及天師道授籙的一些規定。而它們無一例外,凡是法師登壇稱法職時,都自稱“係天師某治炁太一道士三洞法師”、“係天師某治炁五嶽遊行先生臣姓某乙”、“係天師太一無極某治真人”(以上法籙部儀)、“國號如幹年太歲某某月朔日係天師某治炁祭酒姓名”(外籙儀)。這些儀式中提及“國號”,說明並非東漢三國時舊章,但是,無論如何,都歸於“係天師某治炁”,足見為舊格。尤其是《正一法文太上外籙儀》中提及係天師雲,乃是上給天師的文書中出現,而道門文檢皆有定格,後世不敢亂改。若是依常理,正一盟威道的開山是張陵,道門內部稱為祖天師,張衡為嗣天師,張魯為係天師關於係天師一稱,寇謙之用指張道陵,是非常特別的說法。然而寇氏改革,不僅稱三張為“偽法”,且另列五等法籙,魏亡之後,其法籙不見流傳,正一盟威道內部不可能采用其說。故此處係天師,當指張魯無疑。,若是按《留侯天師世家宗譜》的說法,張陵即已得太上授予“三五都功諸品經籙”,則應自稱為祖天師門下或者泛稱為天師某治炁才對,而獨歸於係天師,顯然是隻有係天師張魯,才明確地定立了授籙製度,並在其教區二十四治中加以推廣,以至於後世正一法籙都溯源於他,文書格式也由之而定。
不僅正一道內部的文獻有線索說明授籙儀實確立於張魯,連其他道派中模仿正一道形成自己的授籙儀,有些也照搬歸於係天師某治炁的舊格。
《道藏》中有一部《太上洞神三皇儀》,是三皇經派的授籙儀或其一部分。其讀章後即申報姓氏,稱:某州縣鄉裏係天師某治炁道士……
某州縣鄉裏係天師某治炁弟子姓名年如幹歲字某,戶屬男女官主者姓名治男女官道士姓名。而在章文中又稱:泰玄都正一平炁係天師某治炁道士奉行洞神三皇經事某嶽真人臣某稽首再禮上言……三皇經派,在南北朝時專列一係,奉三皇內文為主要經典,陸修靜“總括三洞”,將此派經典編為洞神部。然而此派的傳授儀中,將本派道士係於天師道中“係天師某治之炁”,卻有些奇怪。較為合理的解釋,是授籙儀起於天師道,而仿效者搬來了授籙方式,也搬來了某些固定的用辭。而從這種用辭看,授籙的正式應用,其儀式的程式確立,都應當從係天師張魯始。這種定格,一直沿用到明代,《受籙次第法信儀》中《三師諱》稱:“大明某年某歲某月某朔某日某子某州某縣某鄉某裏某觀正一盟威弟子,係天師某治太上某所某氣正一盟威弟子”雲雲,還是隻稱係天師某治,而不稱祖天師或泛稱天師。蓋二十四治的設立,本來直到張魯時才完備,授籙儀式,包括二十四階的正一盟威籙與二十四治之炁的對應,也隻有這時才正式確立並得以實行。恪守祖訓的道門,將授籙儀式中的固定格式嵌入“係天師”字樣,正是一種記憶的原型。
二、各新出符籙與南北朝時授籙儀的普及我們用了“普及”這一概念,是因為,從正一盟威道開始,授籙儀式得到了確認和應用,而不久之後,其他各派也紛紛效尤,陸續形成了諸多的符籙,授符籙成了道教的重要象征。
眾所周知,天師道在南北朝時期經曆過重要的改革,北有寇謙之,南有陸修靜,都是著名的改革家。他們對於符籙在各道派中著為定製,都起過重要的推動作用。不過,我們現在還是先來討論當時相繼出現的上清、靈寶和三皇經(洞神)諸派。
三皇經派,是一個古老的道派。三皇經的出現,可能與靈寶五符以及正一盟威道的“微經十二卷”約略同時,亦可能略後,但不會遲到三國以後。葛洪稱:“餘聞之鄭君言,道書之重者,莫過於《三皇內文》、《五嶽真形圖》也。古人仙官至人,尊秘此道,非有仙名者,不可授也。受之四十年一傳,傳之歃血為盟,委質為約。諸名山五嶽,皆有此書,但藏之於石室幽隱之地,應得道者,入山精誠思之,則山神自開山,令人見之。如帛仲理者,於山中得之,自立壇委絹,常畫一本而去也。”《抱樸子內篇·遐覽》。據陳國符先生考證,帛和所得的《三皇文》,稱《小有三皇文》;葛洪嶽父鮑靚也曾得一種,與帛和所得不同,為《大有三皇文》,後為陸修靜所得,傳孫遊嶽,再傳陶弘景《道藏源流考》,中華書局1963年版,第73頁。。但形成道派,似乎尚在上清之後。蓋在陶弘景之前,尚無明確記載談到此係的經書係統,《道教義樞》卷二《三洞義》所載,陸修靜得三皇文後,傳孫(遊嶽),後傳陶先生(弘景),“先生分析枝派,遂至茲也”。所謂“茲”,指作為三洞之一的洞神部道書。據此,將之編為洞神部是陸修靜時期的事,但將之分析為後來的多重經書則經過陶弘景之手。該派的符籙,在《太上洞神三皇儀》中載“大有籙圖經目”中列出的名目有:洞神經卷第一:大有籙圖天皇內文;
洞神經卷第二:大有籙圖地皇內文;
洞神經卷第三:大有籙圖人皇內文;
洞神經卷第四:八帝妙精經上;
洞神經卷第五:八帝妙精經中;
洞神經卷第六:八帝妙精經下;
洞神經卷第七:八帝玄變經上;
洞神經卷第八:八帝玄變經中;
洞神經卷第九:八帝玄變經下;
洞神經卷第十:八帝神化經上;
洞神經卷第十一:八帝神化經下;
洞神經卷第十二:三皇齋儀;
洞神經卷第十三:三皇朝儀;
洞神經卷第十四:三皇傳授儀。從這一經目可以看出,稱為“大有籙圖”的,是三皇內文。三皇內文含天皇內文、地皇內文和人皇內文三種,據葛洪《抱樸子·內篇》等書的記載,當年帛和曾獲三皇文,但從葛洪的記載看,並無以文當籙之舉。現在的“籙圖”之稱,應是模仿正一法籙之後,以文當籙。除了以文當籙之外,也另有一種“童子籙”。《太上洞神三皇儀》放在授完三皇經及諸符後,次授予之。不過注雲“總授者不須別刺章,直請度如常法”,是其籙可以單授,也可在授全部經、籙時順帶授之,而順帶授之,則不用另外上章說明。此一籙,唐張萬福《傳授三洞經戒法籙略說》卷上也曾記述,但稱為“金剛童子籙”。其全部法目為:金剛童子籙;
普下版;
三一真諱;
三將軍圖;
九皇圖;
三皇內文;
三皇大字。這些內容,在《太上洞神三皇儀》中都曾提及,且還提及授三皇劵文、升天劵、丹書內文、靈書內文等件。
三皇經派的籙,是在其基本經典的基礎上形成的,雖有籙名,其中主要部分乃是經書,而以最重要三皇內文為主要“籙圖”,至於金剛童子籙,則是後起的附屬部分。而且,“童子”的名稱,也明顯仿自《正一盟威籙》中的第一階。
除三皇經派,上清、靈寶諸派也形成了自己的法籙。
靈寶一係,可以追溯到東漢時即已問世的五篇真文、靈寶五符等經典。一般在其內部,都將此派的開山祖師追認到葛玄。然而,直到東晉末葛玄四世孫葛巢甫以前,都尚未造成大的社會影響,也沒有發現他們創立獨立的道籙。但在南北朝,靈寶一係的符籙經書也已形成體係。據《洞玄靈寶三洞奉道科戒營始》載“受稱太上靈寶洞玄弟子”的法籙為:元始洞玄靈寶赤書真文籙,
太上洞玄靈寶二十四生圖,
三部八景自然至真玉籙,
太上洞玄靈寶諸天內音籙,
靈寶自然經劵,
元始靈籙《洞玄靈寶三洞奉道科戒營始》卷四《法次儀》。。這些籙,也是與原有的經書相配合,想來是擬正一盟威籙,將傳經與傳籙統一起來。
上清派尊晉魏華存為始祖,魏曾為天師道祭酒,故必定授過正一盟威籙。因為授籙是得治職的前提。而當東晉時,句容許家信道,許邁等即出於信道世家。陶弘景《真誥》卷二十:“有雲李東者,許家常所所使祭酒,先生(按:指許邁)亦師之。家在曲阿東,受天師吉陽治左領神祭酒。”如此,則許家世奉天師道,許邁等人雖後來被奉為上清宗師,但在年輕時也受過天師道的熏陶,是否跟著受籙無可考,但他們熟悉天師道的授籙活動,是可以想見的。楊羲、許邁等也曾寫過符籙。陶弘景《真誥敘錄》稱:“掾(按:即許)子黃民時年十七,乃收集所寫經符秘籙曆歲。”時知當年楊、許一輩人,就曾有秘籙存世。隻是不知秘籙的具體內容。陸修靜曾得上清經,也曾傳籙,釋道宣《敘齊高祖廢道法事》稱:“昔金陵道士陸修靜者,道門之望。在宋、齊兩代,祖述三張,弘衍二葛,郤張之士,登門受籙。”《廣弘明集》卷四。但不知所授有無上清籙。觀其《道門科略》,似用心在於維護正一盟威當籙。而陶弘景則非常注意符的授受,曾撰有專文談授度儀。敦煌文書中便有《陶先生傳度儀》一種《敦煌道藏》第五冊。。
此係經書,陸修靜編為洞真部,置於三洞之首。然而,陶宏景起,才真正地形成自己的宗派。他們的籙,究竟何時出現,早期情形如何,現在都還需要下更多的工夫考證和索隱。就現有文獻說,唐代張萬福曾記述當時所傳授的三洞經籙,唯不及於上清。按理,三洞經籙,上清居最高層,不能或缺。今所存張萬福《傳授三洞經戒法籙略說》前麵已經有闕文,有關上清經籙的記術可能也已缺佚。而《正一修真略儀》記上清籙二十四階:太極左真人曲素訣辭一名九天鳳氣玄丘太真書籙,
三天正法籙,
上皇玉籙,
龜山元籙,
飛行三界籙,
飛行羽章籙,
三元玉檢籙,
上元檢天大籙,
下元檢地大籙,
中元檢仙真書籙,
上清檢人仙籙,
靈飛六甲籙,
靈飛六甲內思籙,
六甲奏丹符籙,
元始玉皇譜籙,
太微黃書九天八籙,
太微天帝君金虎真符籙,
太上神虎玉籙,
八威召龍籙,
河圖寶籙,
太上八景晨圖籙,
豁落七元真符一名帝君威靈籙,
流金火鈴籙,
攝山精圖籙。另外,還有上清洞真諸券。
這些籙,可能是在南北朝時陸續形成的,其中也有像三皇經派那樣,將某些原有的符書改稱為籙的情況。考《洞玄靈寶三洞奉道科真營始》卷五所列《上清大洞真經目》,隻有《上清九靈太妙龜山元錄》三卷直接用錄名,而其他有不少係錄與經相配。如《上清三元玉檢三元布經》,列上元檢天、中元檢仙、下元檢地玉錄,而上清錄中便有:三元玉檢籙,
上元檢天大籙,
下元檢地大籙,
中元檢仙真書籙,複加上清檢人仙籙。似乎玉檢錄為總名,而三元又單列,可能是分別傳授。而檢人錄則可能是後增者。
觀上麵提及的三大派授籙的情況,其製皆起於正一盟威道之後,蓋本來他們的形成便略晚於正一盟威道。除了上清的祖師(係後人所追溯)魏華存曾任天師道祭酒,可以直接從天師道那兒繼承其製而又加創新,其他二派從師承上來說,與天師道並無瓜葛,授籙儀式的模仿性質非常明顯。從其模仿方式看,則三皇經派明顯是以經文代籙,而少有創建,上清一係卻有較為明顯的創造之跡,而靈寶一係,也是以自己原有的經典、符書為重點。經過這幾個主要道派的采用,授籙儀乃越出原來的天師道的範圍,擴大到了當時的幾乎所有道派。
三、正一法籙的改革、整頓和沿襲上述三派,是正一盟威道之外的。而北朝寇謙之的改革,完全針對了正一盟威道內部。其所改革,包括甚廣,但從儀式上講,也包括授籙儀。他的“新科”,將道官分為五等,當然也製定了相應的新的符籙。南朝劉宋時陸修靜所做的,則依整頓為主,似乎對籙本身則基本上沒有多大的改革。
隻是寇謙之當時所“受”的《雲中音誦新科之誡》、《籙圖真經》是些什麼,已難詳考。現存的文獻,有《老君音誦誡經》,學術界公認係寇謙之當年《雲中音誦誡經》的遺留。檢看此經,確實也反映了《魏書·釋老誌》所記的寇謙之改革的內容。按之史誌,寇謙之得大神太上老君下降,在神瑞二年(414年)所授的為《雲中音誦誡經》,其後於泰常八年(423年)有老君玄孫李譜文來臨嵩嶽,授予他六十餘卷的《錄圖真經》。前者沒有具體的新的授籙儀,後者則有五等仙官的《天中三真太文錄》。如此看來,前者似是一種準備,而後者則已正式推出新科。我們且依此前後,稍加探索。
對於授籙儀,《老君音誦誡經》給予了高度的肯定,同時也作了嚴格的訓誡。該經認為:老君曰:男女官受治籙,天官叩章,順誡之人,萬邪不惑,當喻如生官臣使。夫有職之人,道民豈能欺犯乎?道官祭酒愚暗相傳,自署治籙,為請佩千部將軍吏兵相惑亂。請之偽吏兵衛護,盡皆無有。正可常佩受署某官而已。通神得道之人,遇值仙官。諸受職籙者,不得五人三人吏兵給吏(使?)。然地上愚人自署相仿,何可能有此百千萬重將軍吏兵管護者哉?從今以去,故時為事,未複承用。明慎奉行如律令!男女官,即各治或靖室的負責人。他們原本正式受過籙,而籙與治是相聯係的。現在的情況是,一部分道官祭酒自署治籙,以所能召的籙上吏兵越多越好。然而,這種自署治籙的情形,造成了混亂。寇謙之借太上老君的名義,斥責其非,指出,要像人間官製那樣,嚴加規定,不能再讓這種混亂的“故時為事”再繼續下去,“未複承用”。而且以律令的名義加以頒布。這說明,寇謙之改革天師道時,包括了對授籙製度的整頓。同時,我們知道,寇謙之對於三張時期的男女合氣之術即黃赤之道,是反對的。所以原來天師道傳授的黃赤經契,也在革去之例,“吾誦誡斷改黃赤,更修異之間法,與道同功。其男女官籙生佩契黃赤者,從今誡之後,佩者不吉。”
除此之外,該經又說:老君曰:從係天師升仙以來,曠官寘職,道荒人濁,後人諸官愚暗相傳,自署治籙符契,氣候倒錯,不可承準。吾本授二十四治,上應二十八宿,下應陰陽二十四氣,授精進祭酒,化領民戶。道陵演出道法,初在蜀土一州之教。板署男女道官,因山川土地郡縣,按吾治官靖廬亭宅,與吾共同領化民戶,勸惡為善。陽平山名上配角宿,餘山等同,而後人道官不達幽冥情狀,故用蜀土盟法板署治職,勅令文曰:“今補某乙鶴鳴雲台治權時籙署治氣職,領化民戶,質對治官文書,須世太平,遣還本治。”而九州土地之神,章表文書,皆由土地治官真神而得上達。有今聞道官章表時請召蜀土治宅君吏他方土地之神,此則天永地隔,人鬼胡越,吾本下宿治號令之名,領化民戶,道陵立山川土地宅治之名耳,豈有須太平遣還本治者乎?從今以後,諸州縣男女有佩職籙者,盡各詣師改宅治氣,按今新科,但還宿官稱治為職號,受二十四治中化契領者,發號言“補甲乙正中官氣角宿治”,以亢宿、氐宿、房宿,二十八宿如法。上章時直言“臣”而不得稱真人。若靈籙外官不得稱治號,其蜀土宅治之號勿複永用。若係天師遺胤子孫在世,精循治教領民化者,不得信用諸官祭酒,為法律。上章時不得單稱係天師位號,當稱職號名,與諸官同等。明慎奉行如律令!依照這一說法,可以想見,當時出現了天師道內部組織鬆散、治籙混亂的局麵。最重要的是兩個問題,一是“自署治籙符契”,與前麵所引的問題相同。而另一個問題是,當年張氏占據蜀中,所製定的籙與蜀地二十四治地名相應。但是現今天師道已傳至全國,治官祭酒的職銜,仍沿用其舊,即使遠離巴蜀,也要署“鶴鳴雲台治權時籙署治氣職”,與實際所處的地域相乖違,本應由當地治官、真神上達章奏,卻讓他們閑置不起作用。所以特別規定,不得再署或自稱原蜀中地域治號,而隻以二十八宿某宿相應,比如“正中官氣角宿治”之例——因為二十四治原應二十八宿,而二十四階籙也應與二十八宿相應。同時,廢除了張氏子孫任命治官祭酒的特權,實際上也就是廢除了他們的授籙權。這一係列規定改革了治籙隻限於巴蜀地域的局限性,是其積極意義,強調了寇謙之所謂“新科”的權威,將授籙權掌握在寇氏及其教團手上。總的來看,是適應時勢的措施。這也為寇謙之獲得最高統治者的支持,使皇帝親受符籙奠定了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