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不說話。
沈問見媽媽不說話就鼓勵媽媽說:“媽媽,在車上我們還能說上一個多小時的話喲。”
“行了!”媽媽一把將沈問攬進懷裏說:“雨涵,聽媽媽的話,做媽媽的好孩子,將來出息了,好好孝敬爺爺奶奶。”
沈問點頭的同時終於忍不住淚水嘩嘩地流,奶奶從媽媽的懷裏牽起沈問的手,把他拉出媽媽的懷抱。
沈問站在牽著他的手指頭正在顫動的奶奶身邊,看著媽媽從坐著的竹椅前站起來,她腳蹬淺綠色高跟涼鞋,身穿白底細花連衣裙,長發披肩。
媽媽走了,一左一右分別拖著一紅一黑兩隻精巧的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走了。
沈問和奶奶站在小院門口,望著出村的紅土砂子路麵的盡頭,媽媽單薄的身影,就像一支風中的蠟燭……
媽媽頭也不回地去了SH。
沈問對這一刻記得非常清楚。
這一天是他生命裏最刻骨銘心的一天。
他被爺爺送到越過縣城那邊的一所未知的小學寄宿。他才九歲。
這一天,天高雲淡,烈日炎炎,沈問和爺爺走了五裏山路,在山口搭鎮上開往縣城的班車,車上人滿為患,爺孫倆在車上站了八十多公裏,在縣城下了車,沈問的雙腿站不直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下車後,又在衣著光鮮的城裏人的目光注視下,擠上公共汽車。
從公共汽車上下來,爺爺用一支扁擔往肩上挑起沈問寄宿的所有用品,爺孫倆向東艱難地走出縣城,到了城郊的東方村,東方小學。
沈問哭著進了大門。一道小水管焊接成的鐵大門把沈問和爺爺隔開了。爺爺眼巴巴地拄著扁擔站在大鐵門外,汗流滿麵, 爺爺挑的兩個蛇皮袋子的東西,被老師叫來的男工友拖了進去,沈問站在新老師身邊,滿目淚光。
雖然他心裏早有準備,但他望著手上拄著扁擔,被兩大袋子壓彎腰還沒完全伸直,嘴唇動著卻說不出一句話來的爺爺,失聲痛哭。
爺爺伸出蒼老的手,伸進大鐵門,粗糙的大拇指抹著他眼角的淚水。
“爺爺!爺爺!我不在這裏讀書,我要和你回家去讀。”
“涵伢子,別忘了你媽媽對你說的話。”
爺爺樹根一樣的手揮了揮:“聽話,進去吧,你進去吧,隨老師進校去吧!”
爺爺難舍地艱難轉身,提著扁擔挪動步子,沈問猛地掙脫老師的手,撲向鐵大門邊開著的小門,明知小門已經鎖上了,他仍然拚命的又推又拉。他雙手拚命地搖著鐵管,大聲叫喊道:“爺爺,爺爺!我要跟你回去!”
爺爺轉過身,劇毒的陽光下,爺爺費勁地睜大眼睛,舉起手中的扁擔向沈問示威:“好好讀書!”
老師用力剝著沈問的小手,他感到老師力量無比,手指被迫鬆開後感到疼痛,老師用力拉他離開鐵門,沈問一步一回頭。
太陽底下微不足道的爺爺,稍彎著背,一步一步走得緩慢,沈問知道爺爺舍不得走快,爺爺累了也走不快了,爺爺的背影充滿了牽掛和擔心,沈問畢竟隻有九歲,才九歲就遠離家門,過寄人籬下的求學生活。
“快走!”老師終於忍不住向沈問下了第一道命令。沈問第一時間作出抗拒反應,堅決地停下來,並轉過身朝爺爺潺潺弱弱的背影暴發地叫喊道:“爺爺,我看到車站有柿餅賣,你買回去和奶奶一起吃!”
沈問看到爺爺把扁擔豎直起來,再舉起來往天穹升,沈問哭了,他的爺爺以這樣的方式對他的叫喊作出回應。
“爺爺!”
“快跟我走噠!”老師在沈問背上推了一下,狠狠地說:“你嬌氣麼子啦!”
我嬌氣嗎?沈問狠狠地咬住嘴唇止住哭,偷偷地看老師一眼,竟然覺得眼熟,但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見過。老師比媽媽年輕,皮膚白皙,短發,圓臉杏眼,身材修長,穿著白底子印著一分錢的硬幣大小的紅色圓圈的連衣裙,赤腳上套著紅色涼拖鞋。
東方小學迎接小沈問寄宿的老師叫古麗。
古麗老師把沈問拖進她的宿舍,拍打他身上的灰土,命令他脫光衣服。其實沈問穿得很簡單,上身T恤。下身短褲。但是,沈問已經九歲了,何況以前也還從未在外人麵前赤身露體,一時心慌如麻,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