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婆婆摸摸小儀貞烏鴉鴉的發頂,道:“小姐可是還想聽老太爺當年領兵打仗的故事?”
她家的男人便是左家的家將,當年也曾經跟隨過老太爺左彝鎮守邊關的,後來老太爺仙去,又在老爺身邊效力,如今年紀大了退養在家,隻有兩個兒子仍舊做著左家的家將,好些故事都是自她男人和兒子那裏聽來的。
這小姐倒是乖巧,才兩歲就不愛那些花朵玩具,隻喜歡聽些故事,特別是那些左家祖父和父親的故事,倒是個不忘本,知道儒慕先祖的好孩子。
小儀貞歪頭想了想道,“我曾聽祖母提過一句,爹爹十二歲就敢一個人到北地去,可哥哥再問時,祖母就擦起了眼淚,哭得很是傷心,嚇得哥哥和儀貞也不敢問了,花婆婆,你可知道爹爹這段故事?”
花婆婆聽得就是一愣,沉呤了良久,一雙老花眼盯著院外的湛藍的天空,遙想到當年那如天塌一般的噩耗傳來,左家滿門老幼痛哭失聲的場景,不由得歎了口氣,道:“自是知道的,老奴怎麼不知,老夫人不提是因了那是她最傷心的時候,老奴倒可以跟小姐少爺們講講,左家老太爺如何為國盡忠捐軀的事,好教小姐少爺莫忘了今天的富貴,卻是先人拿命掙來的。”
小永正聽得花婆婆要講祖父的故事,也收了皮球,搬了個小杌子坐在一邊靜靜聽著。
那花婆婆年紀雖大了,記性卻好,口齒靈便,把那左家老爺如何身亡,少爺如何去雁門關覓得父親屍首,千裏迢迢地扶靈回鄉細細說了一遍。
原來左家是襄陽的世家,左老太爺名為左彝,兩榜出身的雙進士,官為北直隸總督,也是將門之後。
萬曆二十二年間,韃子番王台吉突然率部來犯雁門關,軍情告急之下,朝中命輔國將軍吳充領兵十萬往三關對敵,卻中了番王的間諜美人計,大敗被俘。
這吳充本就是個貪生怕死,好色戀花之輩,又加上番王誘以財富美人,竟然投降了北番,反過來幫著韃子攻打大明。令得邊關情勢更是雪上加霜。
左家老太爺也就是左儀貞的祖父,時年已過五十,在此關頭臨危受命,領兵馳援雁門關,起初也小勝幾場,終是因年紀老邁,兼之對雁門關地形不熟,終是中了那吳充的疑兵計,歿於敵軍之中。那時明軍連敗,已無再戰之力,隻得與韃子番王台吉議和,賠了許多錢糧,那台吉也見好就收,滿載而歸不提。
消息傳回到襄陽,滿府老小均是悲痛號哭,那時左家主子隻有老夫人和十二歲的左維明,左維明便帶著二十來名家將和小廝千裏迢迢遠赴雁門關,尋得老太爺的屍骨,一路撫靈而回,途中風餐路宿,跋山涉水,曆經許多風波,一個多月才得以回程,一般的十二歲男童,卻哪裏受得住這般辛苦,唯有左維明,不單順利地帶著父親靈車回來,還在途中順便挑了個拐子窩點,救了數名孩童…
小儀貞聽得入神,心裏直冒小星星,俺爹真是神一樣的存在啊!
擱在現代,即使是平民百姓家裏,十二歲的娃也還是在上著小學,嬌生慣養的小太陽啊!
小永正也滿心崇拜,童音發著豪言壯語,“永正也要跟爹學,從明天起不光要背書,還要練武!”
院外頭粉牆之下,已是聽了半晌的老夫人心內感慨,忍不住淚濕眼眶。
萬曆二十二年,那真是左家全家的大災之年啊,自己一個五十多的老婦,隻守著十二歲的兒子,自己性子也不似那等果決潑辣之輩,老爺又歿在邊關無人送靈,虧得維明膽大孝順,又有智勇,不但撫靈而回,讓老爺子屍骨體麵還鄉,還接手管理家下偌大產業,約束仆從家將,無一不是井井有條,智珠在握,有那想打孤兒寡母主意的見維明這般能幹也及早歇了心息。
想起今晨桂香又到自己麵前哭訴,道是又挨了維明一頓好打,不但沒有圓房,兒子維明卻踢開房門去了兒媳屋內,分明不顧及老夫人的體麵。
自己聽了氣上心頭,本來氣衝衝地過來是要訓誡兒媳莫要學那拈酸妒忌之輩的。
卻無意間趕上聽得老仆人講起往事,勾起了那些年與兒子相依為命的回憶。
現下好些準備好要數落兒子兒媳的話,竟是沉在肚內,再也說不出口了。
唉,也罷,兒子從小就有主見,自己還是莫要再為難他了。
桂香就是再得寵,也不過是個丫環而已,難道為了她,將兒子兒媳全得罪了不成?
等到了地下,老頭子還不指著自己的鼻子罵糊塗婆子無事生非?
“回去吧。”老夫人淡淡地吩咐著兩旁的丫頭,兩個丫頭見著老夫人含怒而來,又平靜而回,不由對視一眼,都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