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剛至,初雪已下,日頭羞羞答答,放任天寒地凍。寧州城裏,家家戶戶屋簷下都掛著尺把長的冰錐,像極了一排排倒懸的匕首。
寧州是蜀國的一個特別行政區,與大蜀的二十八個行省平級,地處西方邊境,是抵擋草原遊牧民族入侵的橋頭堡。
百多年前,恢宏磅礴、強盛無匹的天朝上邦雲秦帝國分崩離析後,留下了五塊勢力範圍:東越,西蜀,南楚,北齊,中神州。
而今年,正是大蜀開國的第一百個年頭!
大蜀之大,東西長約七千裏,南北寬約五千裏,人口超過了一萬萬!
天高皇帝遠,寧州一直處於半獨立狀態,其真正統治者是個傳奇人物,姓連,名貞素。
連氏一族是武學世家,虎踞寧州已有數百年之久。族長連貞素以女子之身,官居寧州巡撫,總攬一方軍政大權,又加封太子太保,一等威遠侯,著實名震天下。
“威遠侯府”就在寧州城內的臥龍山東麵,占地極廣,房屋不下千百間。
臥龍山名字起的大氣,其實就是個土山包。不過站在這兒遠眺,威遠侯府門前兩個碩大的石獅子倒也能清晰入眼。
山下,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民舍。
西北風呼呼而來,吹得窗戶咯吱作響。
“姐,我要喝水!”
一間破舊的民房裏,蘇弈躺在簡陋的木板兒床上,用嘶啞的嗓音喊了一聲。
他嘴唇幹裂,滿是燎泡,臉蛋兒火紅一片,額頭上搭著的濕巾正冒著嫋嫋白汽,猶如蒸籠一般。
“來啦,來啦……”
蘇郢端著一碗剛燒滾的開水,快步而來,用小勺兒將水盛著吹涼了,一勺勺喂在蘇弈嘴裏。
她攥緊了弟弟滾燙的雙手,明豔無儔的小臉兒上掛滿了憂傷,眼角噙的淚珠兒還在不停打轉。
“姐,我三天兩頭都這樣,也沒見有多大個事兒,你就別擔心了……”蘇弈勉力一笑,勸慰姐姐,“要是快的話,再過一會兒就緩過來了。”
蘇郢抹了抹眼淚,哽咽道:“你這怪病,都快兩個月了,也不見有好轉……嗚嗚,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想活了……”
“說什麼傻話呢,咱姐弟倆要都死了,誰找妹妹去?”蘇弈閉上眼睛,心裏一陣悲涼。
來到寧州,將近三年了!
三年前,兩袖清風的北齊兵部尚書蘇文遠告老還鄉。不久,草原帝國元蒙興兵南下,寇邊北齊,並且很快打到了老尚書的家鄉。
元蒙鐵騎甲天下,北齊官兵潰不能擋,爭相跑路。適逢過七十大壽的老尚書振臂一呼,率全城百姓與元蒙精兵血戰,保家衛國。
老尚書白發蕭然,不顧漫天箭雨,親自登上城樓,擂鼓助戰。三日後,城破,老尚書麵朝南,向齊都遙遙三拜後,揮劍自刎。
是役,包括蘇氏全族在內的闔城百姓全部壯烈戰死,唯有蘇府一個身手矯健的老仆人在城破後,將老尚書的三個孫子孫女救了出來。
這延續蘇氏一族血脈的三個孩童,便是蘇弈和他的姐姐妹妹。
老仆人沒有名字,蘇弈喊他“七叔”。
也許是造化弄人,七叔帶著三個孩子逃出城後,便迭遇險況,亂兵、惡霸、土匪、猛獸,一波接著一波碰上,蘇弈的小妹子也在混亂中不知所蹤。
由於不明道路,陰差陽錯下,蘇家姐弟倆跟著七叔流落到了蜀國的寧州,並安頓下來。
這也是無奈之舉,因為七叔在與劫匪的激鬥中,被砍掉一條腿,失去了保護姐弟倆回國的能力。
七叔就住在隔壁,這會兒並不在家。他一大早兒就出城砍柴去了——對武者來說,即使失去了一條腿,也不會比普通壯漢差。
七叔武功不錯,蘇弈曾聽他說,他練的是中神州大相國寺的“金蛇纏絲手”。
中神州不屬於任何一個國家,處在東越、西蜀、南楚、北齊四國交界之地,由水月齋、大相國寺兩大武學聖地共管。
四國都曾視中神州為眼中釘,屢次派大軍進犯,但無一例外遭到慘敗。隻因兩大聖地武學高手如雲,諸國大軍一旦進入神州境內,將帥軍官們立刻會被刺殺個幹幹淨淨。
神州這塊地盤兒,足有一個行省那麼大,是前朝禦賜給兩大武學聖地作為私產的。
也隻有雲秦這個曠古絕今的大帝國,才能有這麼大的手筆,一次禦賜一個行省!
作為聖地之一的大相國寺,其武學博大精深,流傳極廣,七叔會的“金蛇纏絲手”隻是很普通的一種。
要說蘇弈這怪病,還是跟著七叔練“金蛇纏絲手”練出來的。
事情要打頭兒說起。
這三年來,蘇弈在一貧如洗的境況下,一直堅持讀書。諸國皆重科舉,金榜題名不啻為出人頭地、重振蘇氏一門的捷徑。
蘇弈讀書所需花費,都著落在七叔賣柴和姐姐蘇郢養雪蠶上,每個銅板兒皆用血汗凝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