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習慣了沒有地鐵的日子,習慣了這座甚至沒有火車站台的城市。它熱情的陽光,就像這座國家級衛生城市的市容,幹淨恣意地撒在行人的身上。最讓我舒心的是這個城市的陌生,沒有人來煩我,公司的員工都知道,我隻是總公司派來搞市場調研的。我似乎遠離了塵囂。幾個月之後,南通也將隻是我的回憶。手機又在提醒我有郵件,不用看,準是吳貞的。記不清我刪掉了多少封她的E-mail,掐斷過她打來的多少次電話。記得清的是,地鐵站裏的那一幕,仿佛剛剛過去。
我衝下地鐵,對麵的列車“咣當”一聲關上門,那對兩情繾綣的狗男女在黑暗中揚長而去。兩列相向的地鐵裹挾而來的風,陰柔地在站台裏旋轉著,教人以為是電影中戀人的訣別。而那份傷心,卻是實實在在地刺痛著我的神經。我不相信,兩個小時前還偎在我懷裏的吳貞,真的就這樣背叛了我。那一天,北京的陽光正如今天的南通,出奇的跋扈,刺得我張不開眼。做錯事的仿佛是我,而不是吳貞。我不知道該怎樣麵對她,或者說,我不願欣賞她的掙紮。倉促之中,我申請了這份沒人願意出的差。這兒的青山綠水,這兒的燦爛陽光,是我療傷的天堂。
公司的市場這塊,青荇一個人負責。她是一個不愛說話的女生,身材小巧,起初我還以為她是來實習的。然而,她的言語裏輻射出的卻滿是踏實可靠,偶有南方女人的溫軟口音,提醒著她的性別。我們的工作主要在南通下轄的一個縣級市海門進行。白天兩個人一起在市場上轉悠,晚上則是我一個人整理白天的數據,或者坐下來靜靜地對它們進行統計分析,給總公司發E-mail彙報,常常工作到午夜。信箱裏每有吳貞發來的信,都會引得我睡不安生,盡管我從沒看過。
金天賓館的早餐一直供應到9:30,晚上加班久了,可以放鬆地睡下去。有時候寂寞地拉開窗簾,看天上的星星,或者是半輪明月。海門的夜空,就像我小時候的家鄉,高高的,像水洗過。我總覺得,北京的天空好像從來就沒有過這樣的靜謐純粹,灰蒙蒙的,月亮也昏昏沉沉,沒有靈性。沒有朋友,沒有同事,夜夜笙歌的日子,就這麼漸漸遠了。第一個休息日,她盡地主之誼帶我去狼山風景區。南通這地方,一望無際,小山包狼山就顯得很突出。又不是旅遊季節,山上遊客稀稀落落。山頂上,她接了個電話,海門話,卻沒有了吳儂語音的柔和。我沒聽懂一個字,但能感覺到其中的火藥味。是她男朋友?我來這兒一周了,她卻從不向我提起她那位準丈夫。晚上忽然想到要用一份資料上的數據。趕到南通的辦公室時已是10點多鍾,屋子裏黑漆漆的,卻有音樂隱約傳來:“愛得痛了,痛得哭了,哭得累了矛盾心理總是強求。勸自己要放手,閉上眼讓你走,燒掉日記重新來過。”門虛掩著。打開燈,青荇呆呆地坐在那兒,電腦裏反複播放著同一首曲目,淒婉的女聲,撕人心肺。“睡不著覺,聽聽音樂。”她臉上擠著勉強的笑。我記住了這音樂,還有她的落寞神態。改天經過一家音像店時,忽然記起她在黑暗中播放的那首曲子。我讓她停下車,那幾句歌詞,熟稔得脫口而出。老板很專業地說:“是陳慧琳的《記事本》。”我把它放進試音的CD機裏,戴上耳麥。是的,正是那諳熟的旋律:“哭得累了日記本裏頁頁執著,記載著你的好,像上癮的毒藥,它反複騙著我。”當青荇也走進店裏時,我把耳麥給她戴上。她看著我,會心地笑了。
大多數夜晚我都是孤寂地趴在窗戶前看海門的夜空,在陳慧琳的樂聲中,我常常陷入無邊的遐想之中,想像吳貞此刻的生活,她的E-mail裏到底寫了些什麼,盡管我不在乎。還有青荇,這樣的夜晚,她還會在黑暗裏悵然嗎?早晨起來,打開電腦,放我爛熟於心的《記事本》,然後收拾一下,青荇就到了——這裏其實也是我的辦公室。有一天青荇敲開門,看我在哀怨的樂聲中刷牙洗臉,才知道我的早餐票一直都沒用過。以後青荇早上來的時候都會給我帶來燒麥年糕之類的特色早點。
我們的工作展開得很順利,對吳貞的態度,也在心裏漸漸緩悔。金天賓館離青荇南通的家並不遠,她卻從不邀我去做客。又是皎潔的月光。置身於其中,我忽然有種幸福至極的衝撞。離開北京這麼久,第一次有心情給吳貞發短信:“你有多少年沒有仔細地欣賞過高藍的天空?你是否還記得兒時記憶中神秘清澈的星空?我希望,能和我共享每一個這樣日子的,是你!”電話鈴響時,我以為是吳貞。正思忖著該怎樣應對這尷尬的時刻時,發現號碼卻是青荇的。她讓我下去再登記一個房間,她要搬來住——平平淡淡的語調。我猜測,可能是和男朋友發生了爭吵。然而,不巧的是,海門市的一個會議把所有的房間都包了下來。打她的手機,關機。隻有回到房間等她來後再說。人未進屋她就兩眼氤氳,跟電話裏的沉著冷靜判若兩人。平日的幹練沉靜全消逝在汪汪的淚水中。我在她嚶嚶的哭訴中了解到,她憑女人的直覺一直懷疑男友和另外一個女人有密切的往來。果然,晚上幫他收拾旅行箱時發現了一雙女人的長筒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