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中旬的廣東,連續下了幾天的雨,李義深坐在前往江門的汽車裏,凍雨打落在擋風玻璃上,發出了“沙沙”的聲響,為旅途的夜晚增添了幾分安靜。
二零一三年十月十七那天,李義深收到了一封信,一位來自江門的軟件作者稱,李義深他們的培訓班在未經作者允許的情況下,利用了作者所寫的一個輸入法軟件作為他們的教學軟件,而那個軟件,正是李義深當年在聶穎父親公司做打字員的時候,吳孟衡特地為李義深寫的,開源後,吳孟衡把那軟件托管在了一個外國的網站上,雖吳孟衡早已不參與開發,可每次的版本更新日誌,依舊是由他所提交的。剛開始李義深也好奇對方到底是不是吳孟衡,後來了解了一下情況,對方律師仍不願透露作者姓名。經過多次的聯係後,對方才同意麵談侵權事宜,李義深便不顧一切地坐上了前往廣州的汽車。
剛到廣州,他聯係了宋誌邦,宋誌邦說他不管對方是不是吳孟衡,他都抽不開身,便叫李義深直接去找錢兆銘。在錢兆銘父親的公司裏,李義深看到了錢兆銘,相比於上一次見麵,錢兆銘精神了好多,錢兆銘告訴李義深,經過他一個多月的絕食抗議後,他的父親終於不再逼他去娶那個女的了,隻可惜把那次的生意搞砸了,他父親也為此心痛了好些日子。一次偶然的機會,他遇見了之前和吳孟衡合作時認識的一個人,在交談中獲知,對方正在找一家公司幫忙開發一個信息管理係統,錢兆銘便把這生意給接了下來。幫公司給賺了一大筆,後來對方還跟他們簽訂了一個長期合作計劃。通過這件事,錢兆銘在公司的地位得到了迅速的提升,他也重新獲得了父親的信任。錢兆銘說,沒有經過努力就輕易屈服,又怎麼會有進步。
當知道了李義深的事情後,他很快就答應了,他說,隻要跟吳孟衡有關的事,就算是工作再忙,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前往。待把公司的事情交待完畢後,那天晚上,他就開著車,跟李義深去江門了。
兩人在一點多的時候才到達江門,入住酒店後,錢兆銘倒頭便睡了過去。李義深卻一直都睡不著,他把那封律師函拿了出來,讀了好多遍。裏麵的措辭咄咄逼人,對方這次像是要他非付出什麼慘痛的代價不可了。他總覺得像吳孟衡這樣溫和的人,絕不會使用這種措辭的,他反而是越發的懷疑,這個作者是否另有他人。
早上的雨,還一直在下著,因為跟對方的碰麵約定了在明天,錢兆銘本還想趁著這機會到外麵好好地玩一頓的,偏知碰上了這麼一場大雨,什麼計劃都泡湯了,隻好跟李義深兩個人窩在了酒店的房間裏看電影。
第二天中午,他們去了事務所那邊。因為跟對方約好了一點半在那邊碰麵的,李義深剛吃完午飯就拉著錢兆銘跑了過去。在那裏,他們見到了對方的律師,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男子,他穿著一件黑色的西服外套,胸前一條藍白相間的斜紋領帶打了一個很好看的溫莎結,腳下一雙亞光質感的皮鞋上,兩根綁得像水滴狀的鞋帶很安份地貼在鞋麵上。李義深跟錢兆銘則裹得嚴嚴實實的,他們想的,不過是要過來這裏見一位很久沒見的老朋友而已,誰想到對方會把這場合看得這般正式。李義深很禮貌地伸出右手說:“你好,請問你就是小林嗎?”對方很小心地握住李義深的手,輕輕地上下搖了幾下,說道:“我是,閣下就是李老板了吧?那後麵的這位是?”他又伸出手掌,伸向錢兆銘問道。李義深點了點頭,又把錢兆銘介紹他認識。寒暄完畢後,小林在他們的對麵坐了下來,他說委托人可能還在路上,叫他們等一下,他很快就會過來。趁著這空隙,小林便跟李義深聊起了委托人那方的要求,錢兆銘覺得沒自己的事,隻到外麵打電話去了。李義深也不懂他說的什麼,盡是一大堆的專業術語,把他搞得一頭的霧水,也不去管對方說什麼了,隻在那邊一味地點頭稱是。說完這些事情後,小林便加了一句:“至於其它情況,我在律師函裏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李義深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讓自己插得上嘴的地方,便向他問道:“原來那律師函是你寫的啊。”小林點了點頭,伸出右手,把鼻尖上的眼鏡重新扶正。李義深說:“那律師函寫得實在是太好了,那絕對是我看過的,寫得最好的信函了。我覺得你真應該去做作家的,以你的才華,也學那些叫莫言的人,要得一個諾貝爾文學獎什麼的絕不是問題。”小林聽到這番讚美後,很是高興,趁著這機會跟李義深誇耀了自己一番。正當他興致正濃時,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他很不高興地從褲兜裏把電話拿了出來,然後跑到了外麵去。聽完電話後,小林說是他的委托人打過來的,對方說由於公司那邊還有些事,所以實在也走不開,隻好將會麵時間延期了,畢竟他要等到下個禮拜才有空。錢兆銘知道後,跟他們說了一大堆的話,說他們不守信用,別人千裏迢迢地趕過來,現在好心好意地跟他們談判,臨約時卻突然間變卦,居然這樣來浪費別人的時間,便跟著李義深悶悶不樂地回了酒店。
晚上的時候,錢兆銘說公司後天有一位大客戶要過來,所以他還要回去準備一點東西,等過幾天再過來跟李義深會合,他叫李義深先在這裏玩幾天,省得又要跑來跑去的。早上,他就自己開著車,回了廣州。
下午的時候,天也開始放晴了,雨後濕潤的空氣,雖仍有幾絲冰冷,皮膚卻不再因為天氣的寒冷而變麻木。李義深也趁著這好天氣,想到外麵去走走。雨後的江門,濕冷的空氣中夾帶著一絲草木的清香,給人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馬路上的車並不多,李義深便沿著馬路旁的人行道,一直走,一直走。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隻知道自己能去那,隻要一直沿著人行道向前走,便能到達遠方。
夕陽西下,光芒染紅了遠方的江水,李義深站在橋頭,看著江水滾滾流淌,不禁讓他想起了自己曾經讀過的楊武能先生所譯的詩人裏爾克的《孤寂》,不覺中竟脫口而出一句:“這時,孤寂如同江河,鋪蓋大地……”
星期五那天,李義深又接到了小林的電話,他告訴李義深,他再次代表自己的委托人向李義深跟他的朋友道歉,要他們這千裏迢迢地趕過來的,還耽誤了他們那麼長的時間,真是非常抱歉。他的委托人也臨時決定了禮拜天直接在自己的家裏跟李義深碰麵了,並把地址留給了李義深,叫他星期天晚上過來一下,李義深便爽快地答應了。星期六那天,李義深去那個小區的門口轉了一圈,隻是一直都不敢進去,他害怕假如對方不是吳孟衡的話,這樣冒昧來訪是不是不太禮貌,而且還很容易讓雙方陷入尷尬之地。他又害怕假如對方真的是吳孟衡的話,見到麵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小區的保安叫住了李義深,問他為什麼在那裏徘徊,李義深支支吾吾地說是在等人,保安叫他最好去別處等,不要在門口妨礙了別人的出入。李義深也隻好離開了,走了一段路後,他回過頭看了一眼,看到那個保安在站在門口處,盯著他看,他馬上加快了腳步,躺進了轉角處。
禮拜天的早上,九點多的時候,李義深就離開了酒店,冒著冬至的嚴寒,截停了一輛出租車。剛出電梯口的時候,李義深聽到了一陣歌聲,便循著那聲音往前走。等李義深走到了一道白色的門前麵,他特地檢查了一下地址,確認一下自己是否跑錯了地方,再三確認後,他才按響了門鈴。開門的是一位中年婦女,一見李義深,她盯著李義深看了幾秒鍾,便用她那把雄壯的聲音問道:“找誰啊?”李義深拿出手機,指著屏幕說道:“請問,林律師在嗎?”那女人喊了一句:“阿震,找你的。”小林很快地走了過來,見是李義深,很奇怪地說道:“李老板你怎麼那麼早就過來了,不是說好了晚上再來的嗎?”李義深說,他想先過來熟悉一下路線,一時沒管住腳,就上來了。林律師說:“既然來了,那就進來坐一下吧。”小林告訴李義深,他的委托人現在出去了,過一會就回來,叫李義深坐下來等一下。那十幾個人在那裏似乎在舉辦著什麼小型的會議,像是要籌備什麼晚會的樣子,討論倒是火熱,然來來去去說話的都是那三四個人。李義深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隻管坐在一旁,觀察著這房子的布置。對麵的牆上,掛著一幅很大的畫,似乎是一座古老城市的油畫,一麵由大石塊砌成的城牆,從畫麵的右側,蔓延到左側。門後麵有一個書架,書架的下層是一個抽屜,抽屜的上麵一層,放著幾本一模一樣的,棕色書皮的字典大小的書。上麵的一層,放著幾本詩集,還有幾本人物傳記,再往上的一層,放滿了小說。最頂上的那層,放著幾本計算機的專門書籍,有一本厚厚的書,橫著放在那裏,封麵上堆了一層薄薄的灰塵,李義深總覺得那書像在不知道哪裏見過,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在書架旁的木地板上,放著一台黑色的鋼琴,琴蓋還沒有蓋上,大譜架上放著一本打開的五線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