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佳會幾何時(1 / 3)

一、意猶未盡

戲散了。觀席上人群猶自未盡興,浪浪呼聲透了簾子卷進來,勢如涼水夜風。

馥嬋隻當未聽見,一下一下卸了盤發上的珠釵,那閃爍的珠墜,乍看恍若一串淚滴。妝台的銅鏡裏,那張麵容油彩濃重,桃花腮,飛鳳眼,雙唇鮮豔欲滴,微啟時戲詞從齒間幽幽唱出,“夢回鶯轉,亂煞年光遍……”嬌媚如狐般,玲瓏玉擊的嗓音,微甩水袖,轉身丟下一個豔麗眼風,怎不令台下驚歎高呼?

應班主挑簾,碎步小跑進來,捉了馥嬋正卸頭飾的纖蔥柔荑,急急道來:“先別卸,先別卸,場下的人還不肯走呢,還要再叫你唱上兩段。”

馥嬋甩開應班主油胖大手,閑閑道:“班主莫不是要破了規矩?戲已唱完,豈有再唱之理?”

話音剛落,一陣爽朗大笑由簾外而來,兩人轉頭看,一身墨綠軍服的軍人已經進來,身後是幾個腰間把槍的軍士和一個副官模樣的人物,“水芙蓉架子可不小,那我親自來請,請水芙蓉再上台唱一曲,不知水芙蓉可賞光?”軍人身姿挺拔,五官雕刻般硬朗,眼晴如火灼灼燃向馥嬋,說話間英氣逼人。

應班主巴巴地半福著身子,軟膩著聲道:“榮司令大駕光臨,實在令我小戲園蓬蓽生輝,水芙蓉馬上上台再為司令獻唱一曲……”

馥嬋卻放了手裏的鳳釵,一頭青絲如水般直傾淌下,長及腰間。轉過身去,道:“但凡來戲園聽戲之人,都知道我水芙蓉的規矩,一晚隻唱一曲,絕不再上台。”音雖溫婉,語卻鏗鏘,不容再駁。

應班主一聽知是拂了這軍爺的麵光,軍人素不好惹,而今馥嬋卻毫不留情,情勢唯恐告急。榮司令果然陰沉下臉,撥了槍,一個箭步跨近,扳了馥嬋的臂,狠狠道:“一個戲子好大的膽!敢違抗我的命令!”

馥嬋卻氣定神閑,水光瀲灩的眸迎上那凶光畢現的眼,笑道:“榮司令今兒就是殺了我,我也無法為榮司令再登台演唱,聽憑司令處置。”

榮司令聽罷,不由倒抽一口氣,如此女子,果然不同凡響,對槍械和他榮司令的身份居然毫無懼意,便不由細細打量起這女子來,隔了麵油濃彩,仍可看出是絕色女子,遂心下暗自歡喜。

他朗聲一笑:“不愧是梨園名旦,氣度也非同一般,好!”說罷,他湊近馥嬋,馥嬋那白得幾乎透明的耳,他近得可看那耳廓上絨絨汗毛,一時間,他竟想到是桃,卻不知咬一口如何滋味。“明晚,你若不再為我獨唱,你便仔細了性命和這戲園的老老小小吧。”他近在耳旁輕輕呼氣,如此細聲,馥嬋卻聽得不由一驚。眼神驚亂間,竟撞上那副官關切的眸,馥嬋疑是看錯,再看時他已別過臉去,帽子壓得極低,卻可見那五官俊逸線條。

罷了,便收了槍,放了扳住馥嬋的手,他看了看馥嬋,又是朗聲一笑,笑聲令人不寒而粟,人散去仍是回蕩在化妝間。

褪去戲服,馥嬋失神坐落妝台前,隱隱覺得剛被那手扳住的臂膊生生作痛。應班主送那榮司令離去,回來圍著馥嬋求道:“馥嬋,何必得罪了那些人呢,明知他們惹不起,我們小戲園子哪裏是人家的對手,你便應了允了,大夥落個開心,辛苦些又何妨呢?”

馥嬋倦意襲來,懶懶答道:“明晚我唱就是了。”

應班主這才喜笑顏開,又說了一番動之以情的江湖套話,馥嬋成為戲園的名角,絕非一朝一夕之事,好好供著哄著,也是戲園的財路。應班主就拿定了馥嬋嘴硬心軟。

二、夜遇

出了戲園,街上冷清,涼夜風起,馥嬋不禁拉起蠶玉軟煙的披肩,高跟鞋敲在青石板路麵,各各地脆響,正走著,卻被人拉住,一雙黑呼呼的手伸在麵前,馥嬋嚇了倒退一步,不禁驚呼,定晴一看,原來是半大的要飯的流浪兒,忙打開綴珠香包,掏出銅錢給了那流浪兒,這才嗑謝離去。

受了驚嚇,馥嬋加快腳步,一輛黃包車從旁而來,見了馥嬋,道:“小姐,坐車嗎?”馥嬋招了招手:“坐的,去南京路48號。”黃包車恭敬地拉了馥嬋,迅疾地跑在夜色深沉的街頭。

拐進了胡同,車夫忽然壓低了聲,道:“小姐,有人讓我轉交一樣東西給你,請收好。”

馥嬋驚訝:“你是?”

車夫油氈帽低低蓋住了他的臉,難以辯認。他也並不答,隻是停了車,道:“小姐,你到了。”說罷便將手中的物品交給馥嬋,馥嬋緊張地將那東西攢在手心。

下了車,馥嬋打開香包正要付錢,而車夫已拉車小跑遠去。

剛進屋,許媽迎出來,關切問道:“馥嬋,今天這麼晚回來?”

馥嬋含首:“嗯,今天戲園有點事,榮尚衡來了。”許媽撫了撫馥嬋的肩,疼惜道:“他可不曾為難你吧?”

馥嬋笑:“許媽,我早已見慣不怪了。”許媽聽罷,不禁愁眉搖頭。忽地像想起什麼,道:“你還沒吃飯吧?我把飯菜熱一熱,你將就著吃了。”說罷便轉身進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