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兵:那你說價值觀混亂的問題,和類型不清楚是不是緊密聯係在一起?
●蘆葦:一對孿生兄弟,相互影響。
價值觀混亂,在講類型時易犯錯誤,這種人很容易走火入魔,容易得柏楊謂之的“大頭症”。
○王天兵:在藝術史上,有些作家是憎恨人類的……比如,我們都熱愛的納博科夫。美國小說家加德納曾說:納博科夫憎恨一大批人(hate a large group of people)。但我們並不否認他是藝術大師。並不是所有的藝術家都像契訶夫那樣,既很尖刻又非常悲憫。你說過你不喜歡陀思妥耶夫斯基,不喜歡三島由紀夫……他們的價值觀我們是否也應該包容?
●蘆葦:我對他們的價值觀沒興趣,隻注重閱讀經驗。人性是偏愛的選擇,我偏愛契訶夫,可是三島由紀夫偏愛神劍道。這個人若生在中國“文革”,不當草菅人命的西糾紅衛兵才怪了。偏偏生在一個法製國家,狂熱不得舒展,隻好鬱悶赴死。
○王天兵:但中國的問題似乎到不了這種自覺的層次,而是混亂、糊塗。與其說你在批判他們的價值觀,還不如說你在指出他們不知道自己的價值觀是什麼。
●蘆葦:因為缺失宗教文化,隻有迷信,自我中心自我膨脹自我垂憐在中國已經泛濫成災,這是劣質群體的特征。
關於電影夢與工作計劃
○王天兵:談話快結束了。最後一個大問題:如果完全對你沒有限製,給你無盡的錢財,讓你放開想象力,去寫一個你真心想寫的劇本。你寫什麼?說得更具體一些。
●蘆葦:寫我這代人的命運,父母親這代人的命運,爺爺奶奶輩的命運。熟悉什麼寫什麼,對什麼有感情寫什麼。
○王天兵:那就是《活著》類型的。
●蘆葦:我寫劇本隻有一個原則,隻寫我心有所感的。
○王天兵:你現在躍躍欲試,想拉個班子拍一個大票房的好片子?
●蘆葦:我生性有點不信邪。他們都說要求票房,就別想有文化質量,有文化質量你別想有票房。這話也太自欺欺人!
《霸王別姬》票房也特別高呀!拍經典大片,一般來講至少得一年。但我現在年齡越來越大了,該盤點自己還剩多少時間了,不能再隨心所欲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了。該珍惜自己的時間了。
○王天兵:蘆葦這有塊兒黑板,上麵是他要做的事,我們讀讀……
●蘆葦:看我那上麵的計劃,一大堆呢。
○王天兵:我們看看,念念,……太多了。“1983年嚴打”也列入了回憶計劃了。
●蘆葦:我要寫點回憶錄。再不寫回憶錄,害怕將來我老了以後,就忘記了,或者記不清楚了。
我插隊的時候,在東岔河那一帶待了三年。我想寫那時的生活;還有一個是回憶自己“1983年嚴打”被捕入獄,在監獄蹲了十個月;還有關於文革,文革從我16歲開始,18歲下鄉,到26歲時結束。
還有為兩個電影:《霸王別姬》和《活著》,我當編劇的一些回憶。我要把它寫下來。這兩部電影,影迷們特別看重,一說起好電影就提這兩部當例子。把經過寫成回憶錄,給影迷讀者一個交代。
還想拍熟人和同學,他們現在年事已高了,都已60歲上下了。把他們回憶“文革”拍成紀錄片。
這都是計劃,偉大而渺茫。我覺得應該要重視這些問題了。
還有就是準備寫的劇本。戈登的常勝軍和太平天國作戰……這能拍出個史詩來,拍得好可以向《阿拉伯的勞倫斯》致敬。
想去青海果洛藏區去拍一個有關當下藏族的小題材。
我寫過一個電影提綱,抗日戰爭山東一個農村婦女的故事。她救了兩條抗日戰士的性命,這是我母親奶奶那輩人的經曆,我心有所感,堅信這個故事的魅力。
所以工作計劃一大堆,劇本一大堆。夢想一大堆。可是歲月不饒人了,偉大的先賢孫中山先生說: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得加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