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 電影編劇的秘密(下)(8)(1 / 3)

話劇的台詞經典:一個是《茶館》、一個是《抓壯丁》。我把這兩個電影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我是1964年看的《抓壯丁》,當時候隻覺得,電影怎麼那麼有趣,這個保長地主怎麼那麼有生動鮮活呢?《抓壯丁》我剛又買著了一個新版本,虛心學習嘛,那種語言魅力才叫珍品。

陝西的語言(方言)很有特點,但陝西沒有能把這個區域的語言魅力表現出來的影視作品。一部都沒有。《白鹿原》是個機會,小說台詞紮實精彩,但是電影《白鹿原》的台詞寫得平庸粗淺……這位編劇不大懂戲劇性台詞為何物,搞不清戲劇性台詞與紀實性台詞實有天壤之別。

你的人物鮮明不鮮明,有沒有生命的感覺,台詞是至關重要的因素。台詞很感性,又非常理性,要靠功夫與才華,積累與研究,不是玩點小聰明可以糊弄過去的。

○王天兵:台詞要自然生動,但還要放到結構中間去考慮。

●蘆葦:《低俗小說》的導演昆汀·塔倫蒂諾的台詞感覺就很好,它抓住美國“話癆”的特點,口若懸河一瀉千裏。

○王天兵:實際上可以說是“美國的牙客”。

●蘆葦:你發現美國人跟中國人一個德性。說起話來也是羅裏羅嗦,卻聲聲入耳動人。語言其實是有生命魅力的。

○王天兵:昆汀的人物表麵是廢話連篇,每個人上來都是一大堆話,但是呢,除了塑造人物之外,又在預示著下一場戲,有鋪墊的功能。

●蘆葦:台詞的功夫應該研究老作家的戲劇作品,應該把曹禺的《雷雨》、老舍的《茶館》、四川方言的《抓壯丁》認真學習拜讀一下。我當年下功夫了,關注過他們台詞的功夫和特點。

○王天兵:《抓壯丁》之前的中國電影對你影響大嗎?

●蘆葦:中國電影在四十年代的時候,已經有水準很高的作品。《烏鴉與麻雀》(1949年)這種社會生活劇其生動豐富水準之高今天遠遠不及。

關於素描訓練與電影結構

○王天兵:談了台詞啟蒙,再談談結構,因為你經常批評中國電影結構散漫,或第五代、第六代導演不懂結構。那你對電影結構的自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蘆葦:“結構”最早是繪畫與建築的術語。

○王天兵:你什麼時候開始學畫的?哪些畫家對你有影響?

●蘆葦:七十年代初,我的朋友劉愛民,從西安美院借來了一本書,叫《印象派畫史》,我看了後又是振奮又是吃驚。美術史上還有這麼有影響力的一個畫派,我們隻是道聽途說。我如獲至寶,大段大段地手抄這本書。當時學繪畫都是從蘇聯學院體係出來的,絕少知道世界美術史。

我後來跟了西安的油畫家張榮國學習繪畫。

我那時候是個在城市裏沒有戶口的“黑人黑戶”。張榮國也是被注銷了戶口的人。所以我們倆是“難兄難弟”。我比他強的是我有父母養我,有口飯吃。張榮國比我悲慘,他當時被單位注銷戶口以後,就等於沒有工作收入流落江湖了。他在秦嶺裏邊砸過石子,當過民工,當過建築工,後來去搞商店的櫥窗,經曆坎坷備受磨難。

○王天兵:你從他那兒學到什麼終身受益的東西嗎?

●蘆葦:首先就是對藝術的熱愛,對專業的忠誠與鍥而不舍,很受他的言傳身教。

○王天兵:在藝術角度呢,技法角度呢?

●蘆葦:他讓我受感動的油畫作品,是他人生最不幸的那段時間畫的,他沒戶口沒工作沒有衣食著落,可是他對藝術從未言放棄,畫至今日蔚然成家。

○王天兵:你跟他學畫的時候,他年齡比你大不了多少。

●蘆葦:10歲吧。

○王天兵:他算你一個大哥。

●蘆葦:那是我老大哥。他給我很大的影響就是,對藝術的選擇從一而終。這句話我寫進了《霸王別姬》的台詞裏。

○王天兵:七十年代嗎?

●蘆葦:七十年代完全是一個封閉性的政治社會。可是他獨自堅韌不舍地埋頭畫畫。為吃口飯他得有複雜的一套計劃,今天是到誰家去吃,明天到哪兒,如何才不至於給對方造成難堪……那時候吃飯是有定量要糧票的,到人家吃飯的話,隻能一頓,多吃就威脅到別人家的口糧了,必須做一個精密的計算。個中多少艱辛困苦與饑餓的淚水,非一言所能道盡。

○王天兵:注銷戶口的原因是啥?

●蘆葦:說他手續不全,其實是他頂撞了外行領導老爺。

○王天兵:你是怎麼跟他認識的?

●蘆葦:是油畫家劉愛民介紹的。劉愛民說有一個中央美院畢業的人,油畫畫得特別棒,在長安縣文化館。你在西安我幫你介紹一下可以就地請教,去跟他學美術。劉愛民很熱情地把我帶去了。我是想投師學藝嘛,一直苦於沒人教我,我問家裏要了一個暖水瓶,買了一暖瓶稠酒拎去了。我們很高興地把那壺酒燒開喝光了,他很爽快地收我為門下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