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電影編劇的秘密(中)(6)(2 / 3)

●蘆葦:盡信書則不如無書。戲劇法則和編劇法則在寫作過程中已經不太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必須忠於福貴這個人物本色,了解、表達他的生活境遇、他的命運。戲劇法則隻是個法則,不是創造性的實體,隻是手段。在這個時候不可套用劇作結構,實際上,從正劇結構來說,《活著》是沒有一個中心情節事件,在這部電影中,所有的法則都是為內容和主題而服務的,而不能本末倒置。

福貴是靠真實的情感力量俘獲了觀眾的心。他的感情,觀眾能夠看懂體會,並與之共鳴。

○王天兵:雖然福貴是個被動的角色,但是有一點他是主動的……那就是他想保護自己的家人。這一點深深地感動了觀眾。

●蘆葦:一語中的。福貴這個人最可貴的是他對家庭、親人的熱愛以及對親人、家庭的關護。大凡是個有家庭有親屬的人,都會為福貴的愛心而感動。

○王天兵:他的內心動機實際上是非常主動的。讓自己的家庭“活著”……很卑微但很感人的動機。

●蘆葦:他的行為卑微而忍從,他的情感質樸而高貴。

《活著》沒有一個中心事件,所以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內在力量把它們貫穿起來,這個力量就是福貴的愛心與對家庭的責任感,這是本片的貫穿精神,一切敘述順從這個總的指向。所謂中心情節、主線情節,不過是個手段而已,這個故事不適合主線情節表達,我們就不用這個方法。換一句話來說,中國繪畫有散點透視,它同樣可以表達非常豐富的層次、渾然整體的感覺,它是不遵照透視法則的。其實《活著》也是一種散點透視的結構。

《活著》從內容到形式都是一部非常中國化的電影,中國人對國家、對天下是比較隔膜的,而家就太親近了,家是自己的窩嘛,那是唯一給人保護,給人溫暖,使人的生命能夠得以延續的巢穴。《活著》生動而充分地表現出了中國家文化的內涵。

○王天兵:你在寫《霸王別姬》時,已經形成了一種特殊的“蘆葦電影”特質……把一個人物的命運疊印到曆史的進程中間,就像《日瓦格醫生》那樣。《霸王別姬》是這樣,《活著》也是這樣。電影《活著》有比小說更清晰可見的曆史進程。

●蘆葦:是的。電影裏史詩的感覺遠比小說突出,這一切都是有意而為之的。

《活著》可稱之為家庭倫理片或者家庭生活片,但是《活著》劇情裏隱藏著曆史表達,它有史詩精神的追求表現。任何家庭個人都是在曆史洪流中的一滴水、一個分子、一片落葉、一顆種子,都是被曆史的洪流無情地席卷而去的。《活著》雖然是部家庭片,確能看到曆史裂變的巨痛,能做到這一步,是不易的追求,還算是比較成功。

○王天兵:你在改編《霸王別姬》的時候,曾受到《末代皇帝》和《摩菲斯特》,這兩部西方電影的影響。你在改編《活著》的時候,有沒有受到什麼外國影片的影響?

●蘆葦:一定是受到了,隻不過不自覺就是了。

○王天兵:比較一下《活著》和《克萊默夫婦》。後者也是家庭片,但是它沒有什麼曆史背景,沒有什麼社會文化背景。

●蘆葦:這是故事本身的內容決定的。《克萊默夫婦》的故事持續時間很短,充其量不過一兩年。福貴從二十啷當歲一直到成了爺爺,其中橫穿了將近半個世紀的時間,這個內容就給了電影表達曆史的空間。

○王天兵:這就牽扯到《活著》的表演問題了。你說過《霸王別姬》的表演不是一流的,和西方電影《鋼琴課》相比,它略遜了一籌。你覺得《活著》的表演怎麼樣?

●蘆葦:《活著》的表演因樸實自然而勝出一籌。葛優拿到戛納影帝便是證明。

○王天兵: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呢?同樣是那批演員……葛優、鞏俐。

●蘆葦:這是導演不同的追求所致。藝謀是我所認識的第五代導演裏對表演最下工夫的一個人。早在1993年,藝謀就經常談到表演問題。他是靠風格起家的,一般風格化的導演不太重視表演,甚至把演員當道具。第五代起步時強調導演的風格,不強調演員的表演。而藝謀後來是個一直把表演放在導演風格之上的人。經過了《紅高粱》、《大紅燈籠高高掛》以後,他很快就意識到,中國電影要向世界第一流電影水準衝擊的話,表演必須跟上去。

那時候我們倆反複地討論一部外國電影……《我的左腳》,傑出的表演啊。

○王天兵:我太愛那部電影了,丹尼爾·戴?劉易斯演得太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