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外形清瘦單薄,不事張揚,喜怒不行於色,是個城府很深的人,極善察言觀色,反應異常敏捷。舊社會環境下,他吃喝嫖賭自然免不了,但也不過分,他一直抽大煙是個癮君子。若說他有什麼藝術愛好,那就是京劇,屬於超級發燒友。他娶的姚玉蘭就是上海灘的京劇名角,他最後一任老婆孟小冬,是京劇界最有名的女須生,當年跟梅蘭芳熱戀婚嫁過。孟小冬跟姚玉蘭是幹姊妹,孟小冬去上海就住他們家,天長日久了倆人有了感情,杜月笙是在臨死之前跟她結婚的,其實是為了給她個名分,讓她能合理地分得一份家產,因為那個時候結婚已經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意義了。他對什麼電影呀舞會呀興致不大。當時上海重要的體育比賽他也出麵,比如說大學生足球比賽呀什麼的,他主持開場踢第一腳。杜月笙長袍馬褂晃晃蕩蕩地一個大煙鬼,上去“蹦”地踢一腳球,掌聲雷動。
杜月笙當年在上海灘聲望極高,他的名字就是金字招牌。我曾問過錦江飯店的女老板董竹君,老太太八十多歲了風采不減,看得出年輕時候是個絕代美人。她說當年開錦江飯店時,杜月笙經常去吃飯,因為錦江飯店的川菜做出名來了,吃客人多就要排隊,有休息室給來客等待用,她說杜月笙經常坐在那兒等排隊。第一次人家說杜老板來了,她也害怕,就趕緊上前去請杜月笙先進去吃飯,說大駕光臨,蓬蓽生輝。杜月笙很平易地說:儂勿要客氣,伊拉都在等,阿拉也等等,勿客氣,勿客氣。她說根本看不出杜月笙是黑社會的大拿。有一個鄰居想搶占她的鋪麵鬧開了。杜月笙來吃飯的時候,她就把這事兒原原本本地說了,杜月笙說好,我曉得這個事體了,儂勿要管了。果然沒幾天對方就無聲無息,再不提這事兒了。那個時候的杜月笙一言九鼎,是上海一個秩序的象征。
○王天兵:他實際上是當時的上海“教父”嘛。
●蘆葦:他是個愛唱京劇的“教父”。無奈此人天生的一股浦東腔,唱起京劇來奇腔怪調不倫不類,他卻自我陶醉樂此不倦。若是發了水災旱災了,在上海舉辦賑災義演,他經常粉墨登台演出。看杜老板的戲得多少錢一張票?他很賣座的。據說他的行頭很昂貴,理由是我唱得不行,就得弄得花裏胡哨點兒搶個眼,反正讓來座總有的東西可看。他還和黃金榮一塊兒上台,他倆演過京劇裏的《盜馬》,就是竇爾墩盜馬這一折。隻見他一身行頭金光閃耀,一上台大家就為他和他的行頭喝彩,他隻要開嗓一唱底下就一片哄笑,他也不在乎。
他和黃金榮票戲,實際上是為了募捐,就像今天歌星義演募捐一樣。當時上海“大世界”有個演滑稽劇的演員,學杜月笙用浦東腔唱京劇學得惟妙惟肖,經常在滑稽劇舞台拿他開涮,你們聽過杜老板的戲沒有?底下說沒聽過。他就說我給你們來一段,這戲本來怎麼唱的,但杜老板唱成什麼了,成了一出精彩絕倫的小品段子了。“大世界”是黃金榮的勢力範圍,他們底下幾個什麼四大金剛、十三太保就不幹了,說你他媽的敢損我們杜老板,就把他給抓了起來,給杜月笙一彙報,說這小子竟敢嘲弄老板,非辦他不可。杜月笙說把他叫來,那人一進來就“撲通”一跪,杜月笙說,起來起來,聽說你在背後學我唱戲?那人趕緊說,不過就是混口飯吃,想哄點兒錢嘛。杜月笙說你唱兩句我聽聽,看你唱得像不像,如果你唱得像了,你就沒有罵我,你唱得不像,我還有個說頭兒。那人哪裏敢唱。杜月笙很通人心,就請那他一起吃飯,跟他海闊天空拉家常。那人覺得杜老板並不可怕了,吃完飯就真的學唱了一段。杜月笙一聽,說我就是這麼唱戲,學得好學得像,有本事有本事。可是人都有臉嘛,你這樣學我出醜,我徒弟自然不高興,我要是在背後學你,你也會不高興的。就給他了點兒錢,叫他以後不要唱了。那人千恩萬謝地走了,以後再也不唱了。我們從這件小事兒中可以看出杜月笙為人處世的做派,很是大度體貼。
○王天兵:這種民國人物,身上有股濃鬱的市井氣,後來這種氣息消失了,現在好像又有類似的人物慢慢在萌芽了。除了這些有趣的細枝末節,杜月笙在重大原則問題又是怎樣一個人?
●蘆葦:他很有民族氣節,抗戰時他是堅定不移的抗日派。杜月笙當時辦了個銀行,是個規模一般的中小銀行。日本人想拉他出來做上海市市長,許給他高官厚祿。大特務頭子土肥原包括駐軍司令去拜訪他,許願說,如果你跟我們合作出麵主持上海市,日本方麵就給你的銀行注入大筆資金,是個天文數字,誘餌很大,但被杜月笙一口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