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見了韓非一麵,聽了他如此驚悚的話語,我連夜奔回韓國。那個傻瓜,說什麼屍體回韓國,他若死了,韓王還不發瘋,秦王還不發狂?我想到這,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發狂的秦王,把整個新鄭的人全部活埋也有可能。就算為了自身的安全,我也要將韓非救出。早就知道燭墨跟秦王關係不純潔,很有可能是秦國的間諜。不過反過來想想,我們韓國能派鄭國去當奸細,秦國為什麼不能回派?早知道燭墨那老頭對韓非向來很賞識,他不會見死不救吧?要真是見死不救,那我就一刀斃了他,也算為韓國除禍害。我用了一天一夜的時間,奔回韓國,跑到相府,把尚在睡夢中的燭墨給揪了起來,把劍架在他脖子上,嚷嚷著威脅。據我所知,凡是間諜都貪生怕死,刀架在脖子上,也好談話不是。燭墨一貫扯著一幅雲淡風輕的虛偽皮相,在我說明了來意之後,臉色也突變,不知是被我嚇的,還是真的關心韓非。總之,我們立刻啟程趕往秦國。如果不是那廝太重,我便可以背著他,施展輕工,前往秦國。如果不是那廝不會騎馬,我們便可以騎著千裏馬,連夜趕往秦國。如果不是那架馬車質量太差,半路拋錨散架,我們也可以及時到達秦國……如果如果如果……如果有如果,韓非那白癡也不會死不是。可那白癡,還是死了。就在我們匆匆趕到秦國,燭墨說服秦王釋放韓非的那日。虧我還發過毒誓一定救他出來,真是……我一直不明白,為何韓王和秦王都喜歡那根木頭,而且喜歡得要死。大概帝王的口味總是異於常人的。我一直以為,韓非是個榆木疙瘩,這一輩子都長不出綠油油的苗苗。我真沒有想到,那個堅不可摧的榆木疙瘩,還真長出了苗苗。隻是那根苗苗還沒有茁壯長成參天大樹之際,便夭折了。他死了,留下身後一整個冬天,讓愛他的,關心他的人怎樣度過?他向來都是個自私鬼,這下真成鬼了,開心了吧。我哼哼唧唧地去找韓王,卻被告知,韓王早被護送到韓國去了。然後我又去找韓非……的屍體。怎麼說,總要在好友入土前,見他最後一麵。卻在半路上,碰到了秦王。聽說秦王死抱著屍體不放好幾個時辰。我在想,等屍體僵硬了,你想鬆手都鬆不了了。不知道他和韓非怎麼分開的。總之,我見到他時,他也是一副鬼樣。蒼白著臉,眼睛上布滿了血絲,一副神經質的樣子。我看見這麼落魄的秦王,真想大聲地嘲笑出來,卻怎麼樣都笑不出。隻見他解下佩劍,扔給我,說:“韓非答應的,我嬴政自然要替他實現。”連聲音沙啞得也像鬼。我抽出劍,看見劍身青如深潭,清澈如水,是湛盧劍。秦王說:“好劍配名士。跟著你,也不算辱沒了他。告辭。”什麼叫辱沒?這把劍跟著我,簡直是棄暗投明,用得其所。一國之君,連句話都說不好,活該遭報應。我捧著劍,看著秦王遠去的身影,不禁最後再佩服一下我的好友:你許的承諾,就像烏鴉嘴的詛咒,一個一個都實現了。不日,秦王下令,以上卿之禮,將韓非屍身送回韓國安葬。那日,大雪飛揚。韓王站在雪地裏,身著王服,親執靈幡。大雪恣肆,天地蒼茫。他的身影單薄得可憐,臉色比那漫天飛揚的雪猶白三分。我差點以為,他會立刻倒下,被雪掩埋。秦王這一招,真夠狠的。不過,真靈驗了韓非所說——他將一生陪伴著秦王,最後屍體,回到韓國。我走到韓王麵前,給他一封錦書——是我在韓非獄中找到的。裏麵的大意,反反複複就是:隻有向秦稱臣,方能留得一命。瞧,韓非也真是,夠狠的。以為處處為國為家著想,其實是在踐踏別人的真心。踐踏別人的心,真的這麼有成就感嗎?韓王真是可憐,無論在感情還是政治上,都輸得一敗塗地。韓非也真可憐,苦苦掙紮,死活不認命,還是得到這樣無奈的結局。那夜,大雪紛飛,北風呼嘯。我懷抱著劍,坐在韓非墳邊上,哭了。我惡狠狠地抹著淚,號啕著。我們——全都那樣可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