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阿寧心裏分外地焦躁,翻來覆去,睡不著。
早晨,他迷迷糊糊地聽見有人在叫他。他眯著幹澀的雙眼,瞅了瞅,什麼也沒看清,刺眼的光芒,遮蔽了一切。天已經大亮了,又是個好天氣。
他揉了揉眼睛,才看見心蓮站在旁邊。
“起床了。”心蓮說。
她拿了一把花色的梳子,捋著那一頭烏黑的長頭發,一下一下地梳著。她沒有穿外套,隻穿著那件潔白的羊毛衫,清新脫俗。
凸起的胸脯還是那樣美,阿寧瞄了一眼,連忙將目光移往他處,心裏又有些慌亂了。她果然是不一樣的,有著別於其他女子的魅力。
“快起床。”心蓮又催他。
“哦。”他連忙爬了起來。
上午,除了金蓮和孩子,其他來的人,從哪兒來,都回哪兒去了。
臨走的時候,魯智林安安靜靜的,並沒有多說什麼,而是他母親與胖婦人替他做了邀請。
兩位長輩的盛情,心蓮並不為所動,始終保持著沉默,隻是微笑著搖搖頭,表明了自己的決心。她連話都懶得多說了,那不過是在浪費口舌。她承認自己贏不過這些成熟老練的婦人的嘴,她縱然有一萬個理由,也會湮沒在她們的唾液紛飛裏。但她隻有一個不願意,多說也無益。
兩位婦女見情勢不對頭,就沒有再死纏爛打,客氣了幾句便作罷了。魯智林又一次铩羽而歸。
送走了金蓮婆家的人,眾人回來又圍在一塊兒。金蓮就徑直問姚淑敏:“媽,你覺得咋樣?”
竟直接跳過了作為當事人的心蓮。
姚淑敏冷冷地說:“你問我,我問誰啊?又不是我結婚。”
她正在氣頭上,心蓮無禮而粗魯的行為,讓她失盡了顏麵。對方好歹也是她的親家,竟被心蓮這般地輕視,她真的懷疑,眼前這個還是不是她的女兒。
金蓮尷尬地笑了笑,又問陸婉萍:“阿姨你覺得呢?”
陸婉萍笑著說:“按說人家都做到這個份兒上了,也沒有什麼好說的。我是覺得沒有什麼問題,不過還是看看心蓮的意思。”
山水輪流轉,終於到了心蓮這裏。眾人瞅了瞅心蓮,交頭接耳,對她沒有絲毫的把握。
見心蓮不做聲,陸婉萍拉著她的胳膊問:“心蓮,你覺得咋樣?”
心蓮勉強笑了笑,“就那樣吧。”
“你要說就把話說清楚,別怪調子,說一半兒留一半兒。”姚淑敏板著臉說。
心蓮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去,沒有再說話。
阿寧目睹了這一切。他心疼著心蓮,看著她受委屈,他心裏有一千個不願意,卻不知該如何是好。他知道自己的分量有多重,這裏沒有他插嘴的餘地,可他仍在心裏打抱不平。
自從她回來,姚淑敏就沒有給過她好臉色,總是擺著一副生硬的麵孔。阿寧並不知道這一年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然而一位母親整天這樣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就像對待自己的仇人一樣,他實在不能苟同。
而心蓮,卻還要在眾人麵前強顏歡笑,隻因為那是生了她和養了她的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媽媽,真的好不公平。如果他,他大概早已鬧得雞飛狗跳了。
她曾是他心裏最完美無缺的存在,他從未覺得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有什麼不得體的地方,如果有,那也是被逼無奈的。她犯了什麼錯呢,至於這樣對待她?
沒有人願意替她說上一句話。她孤零零地咽下了所有的不幸與痛苦,默默地忍受著。
“你覺得人家沒你有文化,沒你學曆高,還是咋了?”姚淑敏氣憤地質問道。
“我沒這樣說。”心蓮說。
“難道人家配不上你嗎?”姚淑敏又問。
“是我配不上他行了吧。”心蓮有些激動了,連聲音也顫抖起來。
“那你還神氣個啥,人家跟你說話,都愛理不理的?”
心蓮不再開口了,執拗地偏著頭,看著別處。阿寧就坐在她身旁,他看見她埋藏著憤怒與恨意的眼神了,淚珠在她眼眶裏打轉,她卻強忍著不讓它掉下來。
他第一次看見她這嚇人的眼神。以往,他總是覺得她的眼睛裏少了幾分神采,即便是她開心,難過,那對兒深邃的眸子也是黯淡無光的。他終於在她眼睛裏發現了異光流彩,卻不曾想到,竟是這樣的。
她變了,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或許人都會改變,可在他的印象裏,她總是那副溫柔和藹模樣,從未改變過。可她真的變了。
“哎呀,有話好好說,別動不動就生氣。這事兒也不是一會兒兩會兒就能解決的事兒,慢慢來。”陸婉萍連忙從中調解。
金蓮也連忙勸說了幾句,又對心蓮說:“姐,文彬他哥人真的挺好,混得也不錯。他爸媽人也可以,你去了不會受欺負的。我們那兒的經濟比內地發達,條件比這兒好得多。有空你去我們那兒玩幾天,就知道了,你肯定會喜歡那兒。”
金蓮張嘴一個“我們那兒”,閉嘴一個“我們那兒”,阿寧怎麼聽,都覺得不順耳。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就是別人家的人了,看來是一點兒都沒錯。才多長的時間,有了新家,就將她老家都忘了。這裏大概也隻能美其名曰:娘家。
看著金蓮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樣,阿寧後悔了,他不該為她起了惻隱之心。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已經不是去年那個令人可憐的她了,她已經恢複到了本來的麵目。當初受到的痛苦,她仿佛要加倍地在心蓮身上討回來似的,他不明白。不要忘了,在她痛苦流涕的時候,是誰在她的身邊安慰了她。
姚淑敏像個被逼了婚的女主角,無緣無故地生著悶氣,她是懶得搭理心蓮了。但隻要心蓮開口說話,她定會受到刺激,正顏厲色地數落她。這就是他們這些大人死死堅守的立場,如同一群發育過頭的九斤老太對著一個發育還不充分的少女評頭論足,就為了證明他們那些似是而非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