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養有一隻貓,通體黑透,沒有一根雜毛。
傳說中,貓眼可以看到人眼看不到的許多東西,又以黑貓最為通靈。於是世人對黑貓便多了一層敬畏之心。然而,我卻覺得這是黑貓的一種不幸。這世間的許多煩惱,都緣於“看到的”太多。倘若萬般皆如過眼雲煙,人就得道成佛了。
曾經裏,我覺得貓眼看到什麼,與我無關。誰也不會將自己的生活、命運與一隻貓捆綁在一起。然而現在我開始與世人一般,對黑貓敬畏了起來,在搬家之後。
二手買的兩室一廳,裝修之後,如同新房一般——裝修不是我搞的,而是前任房東。我買下房子,帶了個鋪蓋就住進來了。
房子很僻靜。小區裏有許多的樹。我住在四樓,推開各扇窗戶,都可以看到亭亭如蓋的樹冠。也就是說,我的房子一年四季,都進入不了陽光。能夠自由出入的,隻有清風、蟬噪與鳥鳴。於是陰氣十足。
我喜歡這種幽靜。我喜歡樹木的青色甚於陽光的金色。也許我天生陰鬱,體內流動著黑色的血液,與陽光格格不入。
鄰居也都很安靜,安靜得我幾乎看不到他們。當然了,也有可能是因為我深居簡出,缺少與他們碰麵的機會。不過天黑的時候,我也很少聽到人聲、電視聲,一切與人氣有關的聲音。於是我每次都把音響開得很大聲,然後從來沒有人會上來敲門抗議。
但我知道,樓裏還住著其他人。因為偶爾我在傍晚或者黑夜裏出去的時候,會看到樓道裏的燈亮著。這絕對不是清潔工或者是巡樓的保安做的。事實上,這棟樓就沒有清潔工來打掃衛生過,連收垃圾都沒有。所以每次我都要下到一樓,把垃圾放在一樓的鐵門外邊。保安?從來沒有見過。
那麼開燈的人,隻可能是樓裏的住戶,並且應該是在我的樓上——但具體是5樓還是6樓,我就不清楚了,也沒有興趣知道。對了,我住的房間是404。
我很喜歡這個404,因為在裏麵可以無拘無束,隨心所欲,不被打擾。我渴望這樣的一個小小空間已經很久很久了。小的時候,我們總是被家長教訓“不要做這個,不要做那個”;長大了,又被老師教導“這個是對的,那個是錯的”;好不容易昏倒大學畢業,出來工作了,又要麵對老板的黑臉,“你不要自作主張……”;熬完漫長的8個小時,回到家了,鄰居又時時提醒你,“對不起,你的電視開得太大聲了……”於是我們可憐的自我,就被擠進了被窩:我們在被窩裏,偷看小說;偷偷聽搖滾音樂;偷偷給女生寫情書;偷偷對著電腦裏的AV女優*自慰……
在404裏,這片天地隻屬於我一人。我不知左鄰右舍為何人,百無禁忌。這種感覺,就像從被緊縛的麻袋裏釋放出來一般,通體舒暢。
不過黑貓似乎不喜歡。
在從前的屋子裏,黑貓和普通的貓一樣,喜歡在沙發上奔跑;喜歡站在鐵門後,看著從門口經過的人們,並試圖從鐵門後伸出爪子去觸碰;偶爾會蹲在窗台上,出神兼失落地望著麻雀自由地在空中上下翻飛。唯一的異處是,它幾乎不叫,除了我給它按摩時,它的喉嚨裏會發出“胡嚕胡嚕”的叫聲,以示舒服。
它是我從路邊撿來的,或者說,是我請回來的。
當時,我在下班的路上,走過小區的花壇。它踞在花壇,推dao了一個花盆,剛好落在我的腳邊。
我驚嚇之下,止住了腳步。
這時,一道黑影從天而降,砸落在我的跟前。
那是一個跳樓自殺的人。我從未如此近距離地看到死亡。我看到她的腦袋率先觸到了堅硬的水泥麵,摔得像個砸得開裂的西瓜,腦漿混雜著血漿流了出來,冒著熱氣。我還看到了她的抽搐,痛苦的抽搐,每一下都扯動著我的心,堵住呼吸。
如果不是黑貓踢落了花盆,這名為情自殺的女子,將會帶著她的仇恨罩在我的身上。那時,我恐怕與她一般,躺在地上,抽搐不已。
在小區的居民圍攏上來之前,我抱起黑貓,倉惶離去。黑貓蜷縮在我的懷裏,一動不動,似乎早已認定我是它的歸宿。而我亦從它的體溫中感到一絲的溫暖,慰藉了目睹死亡而驚悸不已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