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空蕩蕩的孤村(1 / 3)

眼前一片美麗景色,四麵群峰聳立,海拔都在一千公尺以上。峽穀深邃,群山疊嶂,秀麗的林木遮掩著重巒,清湛的流水穿林繞樹。

高原上一大片清一色的白樺樹,山坡上落葉鬆林蒙著一層淡淡的紫色。峽穀間現出一個小小的村落,有五、六戶人家。這裏,平坦的耕地極少,都是在山坡上開出的梯田,種著稗子、豆子。梯田越往上越陡,直到山頂才算是有了很小的一塊平地。

那看上去富於詩情畫意的風景也好,爬山越嶺擔肥上山的種田人的辛苦也好,對於過路人來說,都無非是一種觸景生情的想象罷了。

山坡過於陡峭,不從下麵埋上樁子支撐住,梯田的土就會朝下流。耕種這種斜坡地需要熟練地使用鎬頭,要擺出一種獨特的姿勢,攥著短鎬頭的把兒,彎下腰。這看上去似乎算不了什麼,可是,讓不熟練的人去幹,土就會全部坍落下來。在這裏。隻有會在梯田上掄鎬頭,才被看作是個夠格的農民。

朝陽的好地都開成了田,住房全被擠到低窪背陰、或擺弄不好的賴地上去了。房屋幾乎全都是杉樹皮鋪頂,小窗戶。這樣開窗戶。似乎根本就沒有考慮到采光。

一條小溪從屋旁穿過,以這條溪流為動力的水動搗穀機啪嗒、啪嗒地重複著單調的聲音。

村裏就像沒有人住似的了無聲息。不過,從杉樹皮屋頂上爿,起的一縷縷淡淡的輕煙來看,村裏似乎還是有人的。可是,村子四周看不到哪裏拉著電線。

從全國來說,這一帶也是入口密度最低、人煙極其稀少的地區。年輕人對這麼個連電部沒有的村子,再也不抱什麼希望,不斷地離開這裏,因而入口過稀的趨勢一年年地嚴重下文曰

年輕人沒有那種熱情——憑自己的力氣,把眼看就要荒廢了的故鄉維護一下,把它變成一個新村。

村子太荒涼、太閉塞了,以至對它不能再抱幻想,也看不出有任何前途。實際上,一年之中,它有大半年埋在雪裏,既沒有電,也沒有姑狼嫁到這兒來。這樣的村子實際上已經不可救藥了。

隻要不死守著這塊貧瘠的上地,而是跑到城裏去,就能輕而易舉地賺到錢。在城市裏,可以得到物質文明的享受,還有女人、美酒,以及其它形形色色包裝精美的、陳列在櫥窗裏可以滿足**的商品。

不管買得起買不起,總歸可以看看花樣。聞聞味道。於是他們就從那即將沉沒、空蕩蕩的廢船上,換乘到不知開往何處、擁擠不堪的“城市”這趟列車上去。

鄉村中美麗的大自然、遼闊的曠野、新鮮的空氣,以及未被公害汙染的水,這寸切的一切。都沒有挽留青年人的力量。

年輕人流入了城市,村裏隻剩下老人、孩子。這些孩子長大成人以後,也都會拋棄這個村莊。

老年人幾乎都有病,不是高血壓,就是半身不遂、心髒病、腸胃病、肝炎等等。長年累月地過度勞累,以及惡劣的飲食條件,從內部摧殘著他們那成天土裏滾、太陽裏曬的軀體。

盡管村裏人減少了,但隻要這個村子還在,就得維持。修整堤壩、渠道、橋梁、道路,打掃公共建築上的積雪,在村道上耙雪開路等等,當地的這些官差全都落在留下人的肩上,多走一個,就得多攤一份。

即使是拖著衰老多病的身子來勉強維持,也終歸有限,村子眼瞅著荒廢下去。

耕種的麵積,已經減到隻能糊口的程度。為了節省燈油。天一黑,人們就早早人睡。

這裏是個窮山窩,就連高度發達的現代物質文明也單單地繞開了這個地方。“就因為這一點,城裏人倒覺得此地很珍貴,因此,除了冬天交通斷絕的時期以外,時常有些旅行者,借“尋找日本原來的樣子”這股風;從城市闖到這裏來。

這些旅行者並不了解這個村子麵臨的嚴重事態。而且也沒有必要了解。城市的生活他們已經厭倦,隻要能在清新的大自然中浸潤一下身心,就已心滿意足了。

溪流上哼著單調曲子的打穀機,杉樹皮屋頂的農舍。層層的梯田,夜晚的油燈生活,這一切對他們來說,並不是嚴酷生活的寫用,而是被當作日本山村的優美田園詩來裝點這些旅行者的影集。

楓樹葉大都落了,從山穀各處的樹林中,徐徐升起燒炭的淡紫色煙霧。這時,村裏來了一個年輕的單身女旅行者。

她年齡在二十二、三歲,又像職員又像學生,是個城市派頭的女子。她用竹筒從溪流裏舀起水潤潤喉嚨。然後愜意地觀察起這幽靜的山村景象,在晴朗的秋陽照射下,這座山村內在的煩惱都淹沒在陰影之中了,沒有什麼明顯的荒涼感。毋寧說,在燦爛的陽光下,大自然的美反到更突出了。

這個女旅行者似乎是獨身一人,沒有旅伴。她很像個慣於獨身旅行的人,那副肩背旅行袋、徒步旅行者的打扮,更說明了這一點。

“多美的村子!”

她眯起眼來,看著杉樹皮頂的房屋上漂蕩著的淡淡的輕煙,把背著的旅行袋朝上顛了顛。照地圖來看,這個村子正好是在她旅行路線的中間地段。村子裏一個人也沒有,靜悄悄的,女旅行者穿越村子時,一腳踩上一個軟綿綿的東西。

她隻覺得腳下一軟,撲哧一聲,心裏感到一驚,忙朝腳下看去,原來是棵圓白菜扔在路上,菜葉子成了褐色,幫子已快爛了,一股惡臭撲鼻而來,看樣子不像是自然腐爛。而是得了什麼病。地抬頭一看,周圍田裏種的圓白菜也都爛了,顏色顯得髒乎乎的,全部塌了秧。

“這是怎麼扔的?”

她驚詫地自言自語著,沒想到從不遠的地方傳來了話音。

“軟腐病!得上這個病,圓白萊就全這麼爛掉!

順著聲音望去,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太婆,正彎腰站在那裏。她背上背著柴禾,拄著拐杖,勉強站著,那腰彎得就像要跟下身疊在一起,讓人感到似乎柴禾的重量直接由拐杖支撐著。看樣子她是上山撿柴回來的,連這麼大年紀的老大婆都得上山幹活兒,這表明村子的實際情況是多麼糟糕。

可是,女旅行者隻關心老太婆說的話。

“軟腐病?那是什麼病呀?”

“是圓白菜、大蔥、白萊得的病。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禍害的。好不容易種的菜,一得這個病,村裏就沒得吃了!”

老婆婆滿頭的白發顫動起來,可是,她那悲哀的神情,卻被久經風霜的皺紋掩蓋住了。不很分明。

“啊!那太可惜了!不能撒點農藥預防一下嗎?”

從生活優裕的大城市來的這位女族行者;對老太婆的話盡管同情,卻沒有深切的感受。饑餓這類字眼兒,在她的詞彙中恐怕是沒有助。

“等一發現就晚了。”

老太婆似乎覺得跟一個過路的遊客講這些話毫無意義。就把柴禾朝上顛了顛,走進最靠近路邊的一所棚子似的房子裏去了。兩人隻交談了這麼幾句便分了手,這位女旅行者心裏想的已不是村子裏圓白菜、大自菜的病害,而是自己的後半部旅程了。

一直到中午,天氣依然晴朗朗的,絲毫不必擔心變天。高空中飄著的幾片雲,像刷子刷出來似的,預示看好天氣將持續下去。

出了村,沿著小溪是一片亂樹林。四周一片寂靜,空中似乎有點鳳,吹得材梢沙沙作響,流水的聲音讓風一吹,有時聽起來像是人在談笑。

路,沿著一條慢坡兒一點點地高上去。使人覺得天空有些狹窄了,這大概是由於已來到了溪穀的盡頭,兩側山嶺齊上齊下地夾著的緣故。沿著這條路再走上一段,不久就來到一個小山包上。

女旅行者的腳不時在落葉堆裏踩空。這一帶樹上還有楓葉,在午後陽光的暉映下,紅黃相間的樹葉。襯著背後的藍天浮現在眼前,光彩奪目。由於她在林中穿行,渾身上下沾滿了落葉。

她身上冒出汗來,稍微有點喘,心裏很暢快。一個青年女子單獨在這樣的山裏旅行,絲毫也沒有不安的感覺。

她身邊的許多人都勸過她說:太危險,還是不要自個兒去徒步旅行吧!可是她相信山裏人。她很樂觀,認為城裏人就是跑到山裏來,山裏人也不會起歹心。

到山裏來一趟,人的本性當然下會改變。她到山裏來。是為了清洗一下在城市裏汙染了的身心。她認為,任何人一來到山裏就能夠衝刷掉身心上的汙垢,哪怕是片刻功夫也好。

過去,她從來沒有經曆過危險和不安,這也助長了她的樂觀情緒。偶爾樹梢、草叢刷拉一響,她也感到驚嚇,不過,大都是些山鳩或別的小動物:有時也遇到過樵夫、炭夫、獵人,這些人都很熱情,愛跟她打招呼。倒是跟她一樣的那些旅行者,在了解到她隻是單獨一人時。就會用毫無禮貌的好奇目光看著她。

可是。這也未曾使她感到不安。

水聲一下子聽得清楚起來,因為風突然止住了。水聲使四周更顯得沉寂。就在這時,前麵樹林時“刷拉”響了一下,可能是兔子或猴子跳動發出的聲音吧,她這麼想著,朝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不由得心裏猛然一驚,仿佛心髒被淬然抓住似的:林子裏竟站出一個奇形怪物來。

那怪物全身發綠,烏黑的臉上兩隻白眼像刀劍一樣閃閃發光。手裏好像拿著一條大棒,兩眼直勾勾地死盯著她。雙方正好打個照麵;躲也躲不及了。

她想跑,可是由於恐怖,全身就像套上了緊箍,動彈不得,連喊都喊下出來了。那怪物猛然看見她,似乎也吃了一驚。

怪物搖搖晃晃地朝她這邊走來,一邊走一邊伸出手來說。

“有什麼吃的。給我點兒!

原來那怪物是個人,不過跟她以前在山裏見過的所有的人都不同,渾身上下透著一股殘暴的殺氣,聽那怪物說出了人話,女旅行者身上恐怖的緊箍才鬆脫開,恢複了活動能力,隻是恐怖還在持續著。

“救命啊一一”

聲帶的功能也恢複了,她本能地尖叫了一聲。這意外的反應,使怪物吃了一驚。

“別喊!

怪物惶遲地朝她撲過來。她扭頭就跑,心想能跑到剛才穿過的村莊就會得救。

“站住!”身後,怪物在喊。她覺得好像追上來了。

讓它抓住就沒命了!恐怖和拚死保命的本能。給她兩腿增添了平時想象不到的速度。沿著溪水,穿過亂樹林就是村子!

隻要跑到那裏,隻要堅持到那裏就會得救……

她和死神之間殊死的競賽相持了一陣,萬幸的是,那怪物動作遲緩。似乎身上什麼地方受了傷。

剛剛路過的村莊已經在望了。然而,在她眼裏卻是一段絕望的距離。怪物已經追上來了,甚至後脊梁上都感到了那怪物急促的喘息……

“來人哪!救命呀!”

她拚命朝村裏呼救,然而,村裏連個人影也沒有。這個村子,好像壓根兒就沒有人,在秋天明淨的陽光下與人間的喧鬧隔絕開來,自成一個安穩的世外機源。

※ ※ ※

十一月十一日上午十一點左右,岩手縣警察本部宮古警察署收到一份駭人聽聞的報告。報告說;岩手縣下閉伊郡柿樹村。有個叫”風道”的小屯子,住著五戶人家。屯裏居民全被人殺死了。

發現人是個女巡回保健員。

當時,她看到屯裏有成群的野狗、還有大群的烏鴉在上空盤旋,便起了疑心,進屯一看,果然發現出了事。

風道屯沒有電,當然更不會有電話,年邁的女巡回保健員嚇得快要癱了,硬挺著身子跑了二十裏路,到柿樹村派出所報了案。

柿樹村派出所的警察立即上報警察署,然後又取得消防隊和青年隊的支援,火速奔赴風道屯進行現場調查。

女保健員隻知道出了人命,詳細情況一概不知。鳳道屯現有居民十二名,如果他們全部被殺,那就成了無頭巨案。

這一帶是北上山區的中央高地,素稱日本的西藏。在全國入口密度最低的岩手縣裏,也算是人煙最為稀少的地區,每平方公裏隻有幾戶人家。

特別是近年來,風道屯的居民不斷全家外遷,所以,入口過稀的趨勢與日俱增。

由於這個屯幹農活累人,生活艱苦,根本沒有姑娘嫁進來,屯子裏的年輕姑娘都往城裏跑。

年輕人都擔心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風道屯就會完全荒廢。於是,他們部想暫時離開屯子,到城市裏找個工作,搞個對象。有些人家的大兒子跟父親商量說,進了城就吉易找對象,婚後生個一男半女,女人就會死心塌地地回到屯裏同丈大過日子。他們就是抱看這種打算進城的。

然而,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頭。他們一旦順利地找到對象,就在城市裏安頓下來,不再回屯了。

城裏是個花花世界,而故鄉至今仍是一個缺少娛樂、生活單調的地方,在那塊貧瘠的土地上,隻能過填不飽肚子的日子,一個人過慣了舒適的城市生活,就再也不想回故鄉了。於是,全家人也就去投奔進城的大兒子,離開了村莊。

入口越來越少,屯裏的經濟本來就很困難,現在更加拮據了。醫療衛生、福利事業、文化教育、防災、修路、築堤等等,都無法維持。眼下,風道屯的居民連自個兒的健康管理和生命安全都難以保障了。

作為應急的醫療措施,女保健員每月去風道屯巡回醫療一兩次,所以這個事件就被她發現了。

過去,這一帶出現的案子,無非是些偷雞摸狗的事,其餘的也隻不過是些城裏來的腳夫或遊客們的打架鬥毆罷了。

人一少,案件自然也少,性質也比較簡單。然而,這次卻是全屯人遇害,這種案子即使不發生在這入口極其稀少的地區,也會是件駭人聽聞的巨案。

宮古警察署非常重視這一案件。他們一邊與縣警察本部取得聯係,一邊動員署長以下可以出動的人員,全部開赴現場。

他們到達現場時,已是下午兩點多了。柿樹村派出所的警察、消防隊以及青年隊一行十人,已經提前來到,正在保護著現場。

“你們辛苦啦!

村派出所的警察舉手行禮,表示歡迎。從警察個個嚴肅的麵孔上,署長看出報告是真實的。

“還有活的嗎?”

署長至今還寄托著一線希望。

“都死了。

“小孩兒也被殺了?”

“您親自查看一下吧!

村派出所的警察們垂下眼簾。

風道屯變成了一個人屠場。根據村公所的戶店記載。這裏居住著五戶人家,共十三口人。

戶籍的記載是這樣的:

長井孫市(五十三歲)、長井吉(五十一歲),農民兼獵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