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題梅花圖冊》:
三十年來處士家,
酒旗風裏一枝斜。
斷橋荒蘚無人問,
顏色如今似杏花。
但青雲譜畢竟不是世外桃源,八大山人的行跡和畫名,引起了官府的注意。在他近六十歲時,臨川知縣胡亦堂以索畫為名,將他禁錮於府邸達一年之久。他隻能“佯狂哭笑,一日數變,遂遺矢堂中,不勝其擾,才得放歸”(汪子豆《八大山人書畫集·前言》)。八大山人明白此處已非安全之所,不可留戀,於六十二歲時將青雲譜交給凃若愚主持,懷著絕望的心情另覓他處安身。
現在的青雲譜,已變成八大山人紀念館,牌匾是郭沫若寫的。一圈白粉牆,圍出一大片風景,風景中凸出一座樸素的道觀。
道觀中的人領著我們各處走走看看。
每個廳室展出的八大山人作品,畫幅上常有奇特的簽押印,圓圓的似一個“龜”字,其實是“三月十九”四字組成,那是崇禎煤山上吊的日子。煤山的那棵樹上,屬於他們家族的王朝便結束了。那年,他十九歲。此後,他口吃地時常念著這個日子,於二十三歲剃度為僧,青燈黃卷十三年。因紅塵中的妻兒相繼死去,為了傳宗接代,又還俗。在三十六歲時買下這片土地,建起青雲譜道觀,做了道長。廟宇道觀,豈能平息他的一腔抑鬱與憤懣,便以筆墨抒寫萬千心緒,那硯池裏的血淚,化作了一幅幅丹青妙品。到五十二歲,悲傷至極,頓發瘋癲症,戴著布帽,拖著長領袍子,鞋子破得露出了腳跟,舞動著袖子在道觀內外遊蕩。
我們來到後院一個很大的荷塘邊,有石凳石桌,清風徐來,芬芳滿座,便坐下來歇息。荷蓋又大又肥,荷莖直立,無彎腰曲媚之態;荷花或怒放,或含苞,淡淡紅,粉粉白,不作雕飾。怪不得在八大山人的畫冊中,有那麼多畫荷的作品。遙想當年,夏秋之季,八大山人是常在這裏駐停的,人荷相看兩不厭,這荷便是他了。
我問:他離開青雲譜去了哪裏?
向導答:也沒一個準地方,窮鄉僻壤,荒村野寺,往往在醉後,索紙揮毫,任人拿取,那都是一些傳世之作。
離廟宇,別道觀,雲遊四方,八大山人是真正地解脫了。儒家追求功業,佛家向往西天,道家力圖升仙,而他歸於自然,“無所待”了,“客問長短事,願畫鳧與鶴”。因此,他和他的作品都永生了。
八大山人,姓朱,名統鑾,又名耷,是明太祖朱元璋十七子寧獻王朱權的後裔。他有個號叫“雪個”,“個”是竹枝的形狀,他自喻是冰雪中的單枝竹。
作為道觀,自然有供奉道教先賢的殿堂,有鬥姥閣,有修煉室;同時又具有紀念館的功能,明亮的展廳、工作人員的辦公室、起居室亦井然有序。一律的明清建築風格,雕梁畫棟,勾心鬥角,遊廊蜿蜒,庭院深深。
夕陽西下時,我們離別青雲譜。
來於紅塵,歸於紅塵,我們無法和超凡脫俗的八大山人晤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