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眾生喧嘩,人雲亦雲,還原一個真實的倉央嘉措,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自己最早知道倉央嘉措,是在學生時代。那是從一本已經忘記名字的書裏得到的印象,倉央嘉措是一位英俊瀟灑,白天住在布達拉宮、夜晚偷偷溜到拉薩市井秘會情人的風流活佛。直到後來,因為一塊“如母石”的緣分,我親往倉央嘉措留下足跡的地方尋訪,並多方參閱曆史資料,才發現這一印象的荒誕和淺薄。
作為一個以文字為生的人,在寫這本書的時候,我每每感到有一種使命,一種撥開曆史迷霧還原一個真實的倉央嘉措的神聖使命。
我一直記著有年春節後我在寒風中送父親回西安的情景。父親說,他年輕時脾氣很急,現在老了,像變了一個人一樣。這句話給我很大的震動。我想,歲月就像一條大河,我們把自己一分一秒地交給它帶走,於是,在岸上的那個人,每天都在成為新的自己。但是,每天那個新的自己,如何才能成為更好、更快樂的自己呢?
21世紀第二個十年開始之際,地球災難頻發,世界諸事無常,對於每天忙忙碌碌、東奔西走的眾生來說,真應該時常停下腳步,注視自己的內心,問自己這樣的問題:我正在做的事情,真的是最有意義的嗎?
我深信,讀者諸君正在翻開的這本書,不但是一位活佛的傳記及詩作評注,更是一本生命之書,一本至性至情的活佛用終生的修行換來的善言錄。從這本書裏,我希望讀者諸君能夠跨越曆史的寂寞與隔閡,與一位曆經誘惑與磨難的智者進行心靈的對話。
對我自己來說,伴隨著尋訪倉央嘉措足跡的努力,我對倉央嘉措和他所代表的世界觀、價值觀的了解與日俱增,我的心境也一天比一天輕鬆快樂起來。雖然也有煩心事,但比一年前的這個時候有了更多的幸福感,比十年前的這個時候活得更加“明白”。
有人說,所謂智慧,就是把不該看重的東西看輕一點,把不該看輕的東西看重一點。歸根到底,人生的成功是用自己的內心來衡量的。我想,如果我有了一顆對幸福更加敏感、對痛苦更加遲鈍的心,這應該感謝與倉央嘉措的緣分。
(二)
有個朋友曾送我一本名人的書,扉頁上引用了一首據說是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的小詩:
一個人需要隱藏多少秘密,
才能巧妙地度過一生?
這佛光閃閃的高原,
三步兩步便是天堂,
卻仍有那麼多人,
因心事過重,
而走不動。
說實話,這首詩看起來太高深了,我很懷疑像倉央嘉措這樣率真的人,是不會或者不屑於寫這樣晦澀費解的文字的。
無獨有偶,周作人曾在文章中提及,民國名人盧前曾編著過一本《飲虹樂府》,裏麵收錄了倉央嘉措的詩作《雪夜行》。在詩前小序中,盧老前輩說他曾與喜饒大師談及倉央嘉措,“言其儀容俊美,文采秀發,不謹戒律,所作歌曲多言男女,間及佛法……”可見,在被外界所窺探的最初,倉央嘉措這位西藏曆史上最有名的活佛詩人就被想當然地貼上了“情僧”的標簽。
在今天的“倉央嘉措熱”潮流之下,鮮為人知的是,實際上早在1983年10月21日,西藏文化界就曾在拉薩隆重集會,紀念倉央嘉措誕辰三百周年。從當時官方的報道可以看出,盡管這位西藏曆史上最著名的詩人受到了空前的尊敬,但很多人仍然對他缺乏基本的了解。
比如,這篇權威的官方報道稱倉央嘉措為“藏族”,並稱其詩作“表達了一個宗教叛逆者的心聲”。實際上,倉央嘉措是出生在藏南的門巴族,佛教是他從娘胎裏傳承下來的信仰。即使他的一些行為看似不合戒律,但是從他的詩歌和傳記裏都可以看出,他從來都沒有對他的宗教和佛法產生過任何的動搖。即使不是全部,起碼他的大部分詩歌,表達的都是對佛法的敬畏和對眾生的勸諭。
一代法王經曆何其豐富,但外人往往隻滿足根據隻言片語的文字進行簡單化、臉譜化的認知。有一則故事,說一位將軍準備屠殺一萬名村民和一個鐵匠,結果人們紛紛打聽那個鐵匠是誰,卻沒有人真正關注另外一萬名同樣麵臨浩劫的村民。人性的偏頗和理性的遮蔽,大抵如此。
(三)
其實,倉央嘉措早在三百年前就給後世留下了一把理解他的鑰匙。這把鑰匙就是倉央嘉措自己創造的一個藏語詞彙:瑪吉阿米。倉央嘉措詩歌的第一首寫道:“在那東山頂上,升起了皎潔的月亮。瑪吉阿米的臉龐,浮現在我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