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無間諜影寶石山下的蒙東反思
(一)一月中旬的杭州,綿綿冷雨,寒意透衣。但是畢竟地處江南吳越,錢塘自古繁華。
寬闊齊整的街路依舊車水馬龍,鱗次櫛比的高樓層出不窮。在從主城區往下沙方向的風景線上,新投營的18米長紅色B1快速公交車沿著專用車道急弛。自敞亮的車窗向外望,多品種行道樹交錯分層、綠意盎然;路邊花池與道路同步,耐寒茶梅飽綻紅朵、嬌豔欲滴。
江南好,最憶是杭州。
杭州美,常醉西湖水。
出於各種考慮,在下沙視探父母並吃過晚飯後,我沒有直接去前妻家尋女慰情。畢竟前妻已經再嫁,叨擾一份剛剛營建不久的幸福實在讓人不忍,何況我又極度不想遭遇與繼任者並立的那份尷尬。
我住進了黃龍路的嘉海大酒店。
高拔的圓拱,聳立的鍾樓,典型的歐式建築。
簡單盥洗之後,我撥通了一個兩年多不曾聯係的手機號碼,對方低沉沙啞的嗓音掩飾不住內心的興奮。
到目前為止,我還是不知道他的姓名和具體單位,隻知道他是利用省廳的場所與便捷來和我進行了最初的溝通。根據屬地原則,處理內蒙古的涉黑案件一般不會動用浙江的力量,那麼,他一定供職於國字號情資部門。
我胡亂思想著,坐進了一輛綠色出租車。作為杭州的代步出租車,其奢豪與美麗的西湖山水幾乎齊名。
我們約定見麵的地點在波流光溢的夜西湖邊上北山路的一家咖啡店,就在著名的寶石山下。
(二)夜色朦朧。
承載太多官方曆史與民間傳說的白堤以最平靜的方式展示著時空與因果的不平凡。昏黃的路燈,織行的遊人,還有殿宇宮閣間的特色商鋪,一切代表旅遊都市的喧囂符號都不能掩蓋貫通白堤的錦帶橋與斷橋的傳世輝煌。典故裏的許仙與白青二蛇,現實中的蘇小小墓毗鄰武鬆遺塚,更不必說那名垂千古的嶽王墓和“還我河山”的壯懷激烈。
走在移步換景的湖濱水岸,看著柔波碎銀的月湖,前人的豁達與曆史的滄桑躍然抱樸,不由得讓我們對自身偏隘的物質追尋與冥靈淪喪感到汗顏與渺小。
鮮卑王及其墓地——我所追尋的理想象征標的,不是極其渺小嗎?難道一個人的價值體現與精神皈依的通道必須縮窄到依靠建構特定具象性征服標誌的地步嗎?尋找鮮卑王,找到如何?找不到又如何?結局會對我的人生以及我的外圍圈的共享產生什麼實質性的影響嗎?我們真的需要依賴某種外界的認可來滿足自己內心的渴求嗎?物化的尋找與靈魂的探求孰輕孰重,哪個更符合我們本真的願望與利益?
伴著愈發糾結的玄思,我懶散地遊蕩到西湖北側的北山路。徨進黯淡的咖啡店,左盼右顧間,一隻瘠瘦的枯手在角落的沙發裏飄搖。
他沒什麼變化,高骨身材,鬢白華發,一副寬框金絲眼鏡襯托儒雅。這都是假象,他所供職部門的職能不允許他保持完備的知性與前衛的布波。儒雅背後隱藏的是冷靜、冷酷和冷血,這是任何時代安保的共性與規律。
沒有想象中熱情的握手與寒暄,甚至連眉毛都未曾上揚,他給我叫了一杯卡布基諾,其實我喜歡的是拿鐵的醇苦。
“有進展嗎?”這個50歲左右的男人職業化的開門見山,“我們需要的是確鑿的證據和詳實的原始憑證”。
他低頭慢條斯理地搖攪精致的白瓷咖啡杯,像一個屢次相親的大齡女青年般的矜持與迫不及待。
我知道他為什麼沒有變老了,我看著他滿頭髫染似的白發找到了答案:工作性質導致的煞費苦心讓他在20年前就完成了50歲的容貌轉型,對青春而言,不曾得到,何言失去?
他抬頭困惑地注視我的沉默,似乎自負到可以在凝固的空氣中閱讀我的回話。
“有進展”,我呷入些許咖啡香氣,坦然而直接地回報他們部門提供的三室兩廳的期樓。
“但不是實質性的,他們公司收購文物,不過不是民國以前的,更不是自盜或劫掠來的”,我清晰地看到金絲鏡框內驚鴻一瞥般的失望與不安。但是我有義務對委托方陳述全部事實,“經過我對蒙東集團兩年多的觀察與分析,我認為這家公司頂多算具有黑社會傾向的私營企業,我沒看出來有什麼國際背景或參與過重大的刑事案件”。
我把手提包打開,推出一份檔案袋,“這是我收集到的近兩年蒙東集團的一些涉黑與違規情事的直接證據”,“關於個人的負麵材料幾乎沒有涉及到,因為我接觸不到更多的細節”。
他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鏡,粗略翻看厚厚一遝偽價值的所謂情報。我趕忙加了一句:“蒙東集團那個主管銷售的副總張陽,是個地道的潑皮”。
他突然從廢紙堆裏抬頭盯著我看了一眼,繼續埋頭,不置可否。
回憶起張陽的醜惡嘴臉和卑劣行徑,我加強證據固定:“材料裏沒有關於張陽的證據,是因為這份材料主要為了反映蒙東集團的整體情況”,頓了一下,“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回去把張陽的材料整理一下郵寄過來?”
“不必了”,神秘老漢終於二度發話:“我們不能舍本逐末、分散精力、打草驚蛇”。
靠,我麵前這家夥一定是張陽的嶽丈。還有沒有正義感和緊迫感?
老漢正襟危坐,表情嚴肅地下達階段性指示:“年後你繼續回去潛伏,沒有實質性進展不要聯係我。”
等我喝下一口咖啡,他繼續:“具綜合信息初步分析,蒙東集團很可能是一個涉及蒙古、韓國和日本黑社會在內的跨國黑惡勢力集團,他們的主要活動就是進行蒙域一級文物販賣和珍稀野生動植物交易,也許還牽涉毒品與武器,黑錢數額估計超過7000萬美圓”。
我倒吸一口卡布基諾,香濃的流質差點令我窒息,瞬間本能,我猛嚏一聲把暗褐汁水噴灑在儒雅老漢的潔白圍布上。
神秘人不為所動,泥塑一樣低聲:“根據線報,春節以後青格勒圖將約見韓日買家,討論鮮卑王墓葬的定位搜尋與初步發掘事宜”。花白頭顱打量著我,“發揮你專業特長的機會來了”。
“你已經成功打入到蒙東集團核心幕僚層,他們做相關決策的時候一定會知會你並聽取你的意見與建議”。
“你把你所打探到的所有信息及時回傳給我,這樣我就可以第一時間進行信息比對核實和上報了”。
“蒙東集團涉黑查發近在咫尺,你距離立大功也不遠了啊”。
忽悠,接著忽悠。我在獨返嘉海大酒店的時候對夜晚的談話嗤之以鼻。
這麼大的案件,還是跨國涉黑,會依靠我這個書生的情報輸送來偵破嗎?全國那麼多的刑偵專家和總參情資都是吃白飯的啊?可笑!
我簡單沐浴之後躺在床上看內蒙古衛視。在內蒙古東部地區,我苦尋杭州台的節目,而在杭州,我卻要打開內蒙古衛視消遣。難道人都是這樣嗎?都會或多或少潛在地擁有反差心理?
想到反差,我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再聰明的諜報人員也無非是正常人出身,同樣具備相似的社會閱曆與經驗。他們不是神明,自然不會匪夷所思。
今晚接頭的老漢在簡短的溝通中無意間透露了一個重大秘密。
我撳掉電視,回憶、反思、判斷。
“根據線報。。。”、“第一時間進行信息比對核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