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路在何方(上)(1 / 3)

欲望都市

當我結束了十多年旅居海外的生活,回到北京幾天後,就聽到幾位年輕人在議論美國電視連續劇《欲望都市》。在紐約工作時,我曾斷斷續續地看過這部片子,也算是有點兒印象。但沒有想到的是,它竟會在國內如此走紅。

有位年輕的同事甚至半開玩笑地問我,紐約的生活是不是真的就是這樣?我不知道,吸引這些年輕人的究竟是什麼,是那幾位漂亮時髦的紐約麗人呢,還是那充滿欲望的都市生活?

在我的印象中,那種連空氣中都漂浮著欲望的都市生活似乎與國內還有一大段距離。但現實卻告訴我,由於在國外生活多年,我對中國城市化速度的認知顯然已經非常落伍了。

相比於英文的劇名Sex and The City,我更喜歡這部電視劇的中文譯名。假如直譯的話,它可能會被譯為《性欲與都市》或《性與都市》,有點兒過於露骨,也未必能體現出欲望與都市的關係。現在譯成了《欲望都市》,更能體現出一個充滿了各種各樣欲望的西方大都市的意味。

其實,欲望原本就是城市化最原始的動力。一座大都市就是一部充溢著欲望的發動機。城市化正是借助於人類的欲望而擴展開去,而人類的欲望也隨著城市化在不斷地提升。就像我們剛剛住上了一室一廳的住房,就開始期盼著很快就會拿到兩室甚至三室一廳的鑰匙一樣。

正因為城市化製造的欲望在很多方麵是相同的,城市化的過程也會有很多的相同之處。有家中國媒體曾做過一個調查,問題表上列出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如果您中了500萬元的大獎,最想買什麼東西?”結果大多數接受調查者都選擇了房屋、汽車、保險和孩子出國留學的學費等幾項。

在大洋彼岸的美國,一項大體相同的調查表明,在美國人最優先的選擇中,也有房屋和汽車這兩項,唯一不同的是,有更多的美國人選擇了環球旅遊。

這樣的調查讓我們明白,城市化的過去和未來其實都深深地隱藏在我們共同的欲望之中。如果對於汽車、房屋、旅遊這些與城市化相關的事物有著相同的渴求,又怎麼會出現不同的城市化模式呢?

現在,越來越多的中國學者為中國的城市化與美國過於相似而焦急不已。中國工程院院士吳良鏞就曾在兩院院士大會上憂心忡忡地表示:“中國城市化急劇發展,規模浩大。已經被證明不適合我們的西方發展模式,今天仍在中國上演。”

吳先生認為,中國城市化不能單純走西方道路,特別是美國的發展之路,城市分散、汽車化、郊區化、高級別墅、摩天大樓等……這一套不能照搬。因為能源資源和環境容量的製約,西方的發展模式中國學不起。他甚至警告說,那些用中國人民血汗澆注的摩天大廈,隨著建築史短暫的一頁翻過後,將成為時代的“傷疤”。

對於這樣的美國式的城市化,吳先生開出的“藥方”是,走科學發展的道路,端正城市建築的發展方向,也就是說,從城市規劃入手,來體現一種更能符合中國實際的城市化模式。這個“藥方”也許會對遏製高樓大廈起到一些作用,但是否可以從根本上遏止中國城市化重複美國模式的勢頭,我有點兒懷疑。

在很多情況下,我們並非沒有看清城市化過程中出現的這些問題,而且,我們也明白中國學不起美國的道理,對於中國的國情,現在連很多小學生也知道。但是,在城市化的實際過程中,為什麼我們往往還是會重複我們並不想重複的美國道路呢?

我曾在網上看到過這樣一句話:欲望像海水,喝得越多,越是口渴。城市化,或者說現代化勾起的欲望會不會也像海水一樣?就怕它比海水還要鹹呢。這或許就是我們擺脫美國模式的難點所在。如果我們不能從欲望這個角度來理解城市化的趨同性,恐怕也就很難找到真正能夠解決城市化問題的路徑。

奢侈的力量

美國專家理查德·布格爾先生曾寫了篇專欄文章,對北京接連開張的奢侈品高檔商店提出質疑。在他看來,中國人現在的消費還沒有達到足以支撐這些商店全部贏利的水平,因此他斷定,其中有不少肯定不會“存活太久”。

但從我在報上讀到的消息看,布格爾先生的推論可能有點兒過於悲觀了。據世界奢侈品協會發布的報告顯示,2009年1月,中國的奢侈品消費額達86億美元,占全球市場的25%,首次超過美國,成為繼日本之後的世界第二大奢侈品消費大國,其中又以廣東市場最為搶眼。此外,全國各大城市高檔轎車的熱銷也證實,中國人追求奢侈品的勁頭,可能並沒有因為全球經濟下滑而退落。

對奢侈品的追求是伴隨著城市化進程而出現的一種消費現象,很多西方學者很早就開始了這方麵的研究。德國學者維爾納·桑巴特早在上世紀初就認為,消費的集中帶動了城市早期的發展,而奢侈是拉動城市消費提升的一個重要因素,並催生了資本主義。

桑巴特在《奢侈與資本主義》一書中有這樣的定義:“奢侈是任何超出必要開支的花費。”他認為,“必要開支”有數量、質量兩個方麵,數量方麵的奢侈與揮霍同義,比如,讓100個仆人幹1個人就能完成的工作,或者同時擦亮3根火柴點1支雪茄。而質量方麵的奢侈則以精製品為典型,“通常,精製的對象既包括材料也包括產品外觀”。

更有意思的是,桑巴特還進一步揭示,凡是在財富開始增長而且國民的“性要求”能自由表達的地方,都能發現奢侈現象很突出。當然,他還提到諸如雄心、喜歡展示、炫耀以及權力欲等這些追求奢侈的重要動機。

我不知道現在中國出現的奢侈品消費熱現象主要應當套用哪個動機,或許所有的動機都兼而有之,但桑巴特說的“財富開始增長”肯定是一個重要的因素。現在的中國,肯定是有史以來最為富有的,這為追求奢侈創造了條件。

導致奢侈的原因或條件,可能並不重要,因為這些都反映了人的基本心理和城市化的必然,但桑巴特的斷言——奢侈產生資本主義,卻是一個值得我們思考的問題。

從奢侈品店在中國大都市層出不窮到桑巴特對奢侈的論述,再到如今各方正在熱烈討論的資本主義模式的改革,其中的聯係無疑反映了某種規律性的東西。

談到資本主義,如果從心理層麵來剖析,我們更多時候會使用貪婪這個詞。但貪婪與奢侈就像是一對“孿生兄弟”,誰也離不開誰。可以說,正是這對“孿生兄弟”,驅動了資本主義的發展,也導致了市場經濟規律性危機的出現。

在中國人看來,奢侈與貪婪都是帶有貶義的詞彙,但從市場經濟的角度看,沒有對奢侈的追求,就不可能有城市的擴張、經濟的擴張。因此,有經濟學家認為,凱恩斯主義的經濟增長原理實際上也是在刺激一種“奢侈的追求”,比如,大量雇用工人來修建公路或其他公共項目。

當然,我們在看到對奢侈的追求有著拉動經濟增長作用的同時,也不可忽視其規律中的另一麵。同貪婪一樣,對奢侈的過分追求最終也會導致瘋狂。桑巴特在書中寫道:人們浪費自己的收入,揮霍盡財產,奢侈像無底洞,吞噬了一切……這些話雖然是在百年前寫下,但用來描述次貸危機前美國人的瘋狂消費,似乎也並不過時。

當資本主義與奢侈粘連在一起,它就注定要導致瘋狂,引發危機。這也就是為什麼,越來越多的學者在關注資本主義模式的時候,不是把目光投向它的體製,而是投向它的價值觀和消費觀的原因所在。

奢侈可以挽救下滑的經濟嗎?當然可以,但在追求奢侈的同時,請不要忘記市場經濟的規律。

摩天大樓之欲

摩天大樓這個詞曾經是資本主義的象征。在那個時代孩子們的作文裏,常常會出現這樣的語句:摩天大樓裏住的是養得白白胖胖的資本家,摩天大樓下是凍得瑟瑟發抖的“賣火柴的小女孩”。

後來,當摩天大樓開始在大陸的城市裏出現時,我們知道了,摩天大樓其實是城市的象征。要是沒有幾座摩天大樓,那還算得上是城市嗎?

德國一家媒體如此形容中國某個大都市的景象:這個超級大都市在日夜不停地拆除老建築、建造摩天大樓、拓寬道路。據說全世界的大型建築起重機有1/4集中在這裏的工地上。

回溯摩天大樓的曆史,它實際上與美國城市的生活方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1885年,芝加哥出現了第一座10層的摩天大樓。到了20世紀20年代,多層和高層建築如雨後春筍般在美國的大都市紐約、芝加哥等地拔地而起。1931年,高381米的帝國大廈在紐約建成,立即被視為美利堅帝國的象征。

很多專家將摩天大樓的出現“歸功於”自19世紀中期開始的工業技術進步,比如電梯、輕型鋼架的發明和建築技術的革新。其實,在這些技術因素的後麵,是城市化的力量,是資本的欲望。

對於摩天大樓的意義,在美國生活過的人都會深有體會。與其說是美國的城市造就了摩天大樓,不如說是摩天大樓造就了美國的城市。開車出行的人每當看到地平線上出現了一片摩天大樓,就知道又到了一座城市。在美國,城市的現代化就是靠摩天大樓來體現的,哪座城市的樓最多最高,哪座城市就最具有現代性,就最值得被稱為美國大都市。

“9·11”事件發生時,我在紐約工作,曾親眼目睹了世界貿易中心兩座塔樓的轟然倒塌。在恐怖襲擊引發的熊熊烈火和劇烈的爆炸中,整個紐約的景觀從此不再依舊。世貿中心工程據說耗資7億美元,大樓內共有22個餐館、咖啡館和239部電梯。工程共用18萬噸鋼鐵,32.5萬立方米混凝土,以及可建9000戶住宅的鋁型材。

世貿中心建成後,許多美國媒體評價說,當這兩座高樓在哈德遜河畔挺立而起,美國的城市風景線也就發生了根本的變化。它們很快就取代了老舊的帝國大廈,成為現代美利堅的標誌。

從外形看,兩幢塔樓並沒有什麼奇特之處,它們像長長的積木筆直地肩並肩地聳立著。但是,登上塔樓的平台,整個曼哈頓的壯觀景色便會出現在你的眼前。那蔚藍色海灣中的自由女神像,那高聳入雲的帝國大廈,那橫跨東河的大橋……隻有站在這裏,你才能體會到“高度決定一切”對這個欲望之都的意味。

其實,早在摩天大樓剛剛出現之時,紐約的建築師們就預言:“摩天大樓的出現不隻會帶動建築的創新,更會刺激人們奪取城市製高點的競爭欲望。”這個爭奪製高點的欲望如同資本帶來的其他欲望一樣,也有著貪婪的一麵,它拚命地吸吮著數不勝數的鋼鐵、水泥、石材、鋁材、電能……

去年,我曾有機會在北京見到美國著名專欄作家托馬斯·弗裏德曼先生。席間,他談及對此行去過的兩個城市的感覺,一個是卡塔爾的多哈,另一個是中國的大連。

弗裏德曼說,他三年前曾到過這兩個地方。在多哈,他這次看到的是太多的和曼哈頓一樣的建築在沙漠上拔地而起。而大連的變化更讓他震驚。“那不僅僅是有一點兒像曼哈頓,而是太像曼哈頓了。”弗裏德曼先生說的“像”,顯然指的是摩天大樓。

接著,弗裏德曼先生又做了這樣一個解讀:我們可能會為了節能而千方百計地作出努力,但對於像大連和多哈這樣渴望發展的城市來說,我們節約下來的那些能源很可能遠遠滿足不了他們的能耗。

00 弗裏德曼先生說的是大連,不是上海。不過,在紐約的摩天大樓博物館,正在舉行一個題為“未來城市:20/21世紀”的展覽,展期一年,共三個部分,按時間順序劃分。第一部分是“紐約現代”,第二部分是“香港與紐約”,而第三部分是“上海預言”,這部分的介紹稱上海是“21世紀的摩天大樓之城”。

為了汽車的城市

奧運期間,北京開始實施車輛限行新規定,從星期一至星期五,每天限行兩個車牌尾號,分別為1和6、2和7、3和8、4和9、5和0。這對很多為交通堵塞而發愁的城市來說,有著明顯的示範作用。

是北京奧運會讓北京人嚐到了汽車限行的好處,藍天、白雲、麗日,還有天氣預報中那動人的話語:“透明度極高,部分地區能見度甚至超過40公裏。”這美妙的景象讓人們對城市有了不同以往的期待。

如果我們的城市不是為了汽車更方便地行駛來規劃的話,設計人員恐怕也就不會整天想著怎樣讓道路更通暢,讓汽車跑得更快,人行道也許就會更寬敞一些,街頭的樹木也許就會更多一些,空氣也許就會更潔淨一些……最終,我們就不會需要那麼多的石油,也用不著總是在為上漲的油價而發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