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學宗坐在書桌前,拿著筆卻久久未能落下,望著窗外落絮紛飛,長長歎了口氣。
原以為接受了左丞相的職務,便能為北疆將士們謀求更好的環境,沒想到上任短短數月便發生了宮變,隨著今上的登基,左右丞相迅速淪為一種擺設。
他很清楚,左右丞相不過是當時仍是二皇子的李峮抬出來與太子李荃爭權的工具,隨著宮變和李峮的上台,左右丞相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而他,沒有了北方兵團最高長官的身份,更是什麼都不是了!
困居京中,無所事事,有誌不得伸展,抱負無法實施,鬱鬱而不得誌,他迅速衰老下去,四十來歲的年紀,兩鬢卻已斑白。
數度提筆,數度放下,他突然重重將筆擲於紙上,濃墨飛濺,雪白的宣紙上,蘊散開來,正如他此刻的心境。
忽有下人來報,說北方兵團副將孫犁求見,他神色一緊,忙令待他進來。
不一會兒,孫犁龍行虎步走進來,一進門便倒頭拜倒,大聲道:“末將參見大將軍!”
聽見這熟悉的稱呼,楊學宗的眼角不由有些濕潤了,強抑下喉頭的哽咽,他笑著攙扶起他,道:“好,好,快起來,不必多禮。”
孫犁站起來,看向自己的老上司,不由有些激動。
當初楊學宗仍在北疆時,以他的身份,仍不夠位列帳中,因此雖然曾經見到過,卻也隻能是在遠處仰望。這還是他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到自己心目中的“神人”,若不是機緣巧合,怕是一輩子也不能有這種榮幸吧!
然而看到老上司兩鬢的斑白,和明顯的疲態,心下頓時了然這位戰場上的“神”在京城裏都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不由惻然!
心下更堅定了今天來的信念,若是單靠他們自己的力量,以楊學宗如今的情形,怕是什麼事也成不了吧?
定了定神,他恭敬說道:“大將軍,末將自來至京城,一直無暇錢來拜望大人,還望大人恕罪!”
楊學宗笑道:“小犁何須如此?你能夠想到來看我,我已經很高興了!坐吧。”
孫犁想不到楊學宗竟是如此平易近人,想起以前雖然北疆常常給用不足,卻是空前團結、上下一心如同一家人,不由心中一暖,一聲“小犁”更是瞬間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兩人坐了下來,楊學宗喚人奉上茶,然後問道:“小犁,北疆的弟兄們都還好吧?這次牧族突然入侵,你們能夠抵抗住了,實在是難能可貴啊!”
孫犁忙道:“大人,弟兄們一切都好。您離開以後,我們也不敢有絲毫懈怠,每日仍是勤練兵、多備戰,這才沒有讓牧族蠻子得逞。”
楊學宗欣慰地笑笑,點頭道:“好,這樣就好。薛忠將軍也不是無能之輩,其在戰場上的能力十分出眾,有他帶領你們,我也放心。”
孫犁不由對楊學宗的胸襟感到佩服。能夠這樣稱讚一個可以稱之為“敵人”的人,不是普通人能夠做到的,更何況字字出於肺腑,絲毫不見做作之態。
他沉默了一下,終於把話題轉到這次拜訪的正題上:“可是……雖然在風峽關打退了牧族的進攻,但我們孤軍深入草原卻遭遇了慘敗,全軍覆沒……末將慚愧!”
楊學宗的神情也凝重起來,道:“這事我已經看過兵部的呈文了,但卻仍有許多細節不甚清楚。小犁你詳細說來聽聽。”
“是。”孫犁又從頭至尾,將整件事情的經過細細說了一遍。
楊學宗聽得很仔細,還不時打斷他詢問一些問題,直說了頓飯光景,才述說完畢。
他站起身來,在房中走動著,整理著自己的思緒。
他也是個帶兵的人,而且是穩守北疆十餘年,讓牧族無法越雷池一步的厲害人物,對北疆的情勢十分了解,對老對手牧族的熟悉也非同一般。他的角度,更多地是從整個戰略的高度看來,而並非局限於一戰一地的勝負。
毫無疑問,陰駿鵬的行動,在他看來其實並不算是完全的失敗。至少,他成功調動了金汗圖的人馬來回奔波,在一定時間內解除了風峽關的險情。而且,正因為他們所爭取來的寶貴時間,令風峽關可以準備充分,即使後來金汗圖再以大軍逼近,也無法對風峽關形成原來一模一樣的威脅了!
從這點看來,這場草原突擊戰,甚至是可以用“成功”來形容的!
若陰駿鵬他們可以平安歸來,那便是大功一件,擔得起任何封賞!畢竟幾百年來,已經沒有人有這樣的膽略敢於突入草原深處了,便是他自己,捫心自問,也要多斟酌幾分,不敢輕易下決定。想到這裏,他不由對於陰駿鵬這個人產生了幾許佩服之意。